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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安状态不好,抽烟又开始抽得凶起来,这些周勀都能感受得到。
    即使他人不在身边,但是每日听到她在微信里的声音,也能感觉出她有多痛苦。
    以前他不喜欢视频,可是现在一天起码两回,早晨起来和晚上睡前,有时候常安都懒得接他的视频邀请,他就像懒皮似地不停给她发。
    就像先这样。
    “让我看看…”
    “让我看看你嘛,来!”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这么多幼稚的表情包,不过都是清一色的兔子形象,哭的笑的欠兮兮瘫坐在地上撒泼打诨的,常安不理他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地发,满屏幕都是各种蹦跶的兔子。
    常安被逗得没法子,只能接了视频,那边镜头晃了两下,出现周勀的脸。
    那会儿国内已经是下午,常安正躺在宾馆床上休息,美国那边应该是深夜,镜头里的男人穿着印有酒店logo的睡袍,拿毛巾擦头发,大概刚洗过澡。
    “嗨,怎么样,没在医院?”周勀在镜头里晃了下手臂。
    常安没精神地“嗯”了声。
    “在睡觉?”
    常安又没精神地“嗯”了声。
    “那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
    “没有,没睡着!”她卷着被子侧了一个身。
    周勀突然把脸凑近,有些变形的五官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频。
    常安吓了一跳,“你干嘛啊?”
    “看看你…”
    “……”
    “你也过来一点,快!”
    常安被他幼稚的行为弄得没法子,苦笑一声,“好了,你别闹了,早点睡吧,不是说明天还得起早嘛?”
    周勀不听,把镜头稍微老远,“是得起早,不过睡觉可没陪我老婆重要!”
    异地快两个月,这种肉麻的话他说得越发纯熟,特别是在视频或者微信中,简直是炉火纯青。
    常安咽口气。
    “周勀…”
    “嗯?”
    他似乎已经擦完头发也靠躺到床上,“你等等!”他拿一条手臂枕到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举着手机。
    刚才光线暗,这会儿床头可能有灯,所以把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好了,你说吧。”
    常安看着镜头里的男人,他刚洗过澡,刮了胡子,脸上很干净,可是越干净越能看到眼底的乌青和嘴唇上的干皮,毕竟现在手机像素这么高。
    他也很累的吧,要忙着工作,忙着项目,忙着自己的事业和几千人的生计,回头还要来哄自己。
    “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忘掉那些事,忘掉那个孩子,所以你在逗我开心,可是我好像办不到。”
    常安在他面前已经不习惯撒谎,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她知道自己应该算是一个很坚强的人,这几年多大的罪都遭过了,她没垮,已经胜过大部分人,可是孩子,这个伤害不可逆,她这些年一直在责备自己,当年怎么就没把他保护好。
    她承受了所有痛苦和罪责,而害她的人却相安无事,公平么?
    呵…
    “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我,我虽然恨,不过还有起码的理智,总不会去一刀一个砍了她们。”
    周勀掐着眉心叹气。
    “你要是能去砍了她们我反而更放心。”
    他脸上已无刚才的故作轻松,因为太清楚常安的性格,她一直是个很清醒的人,心里大抵明白没办法讨伐方如珊和何灵,愤怒无处发泄,最后憋在心里最终伤的只是她自己。
    周勀心疼,三年前她已尝过一遍切肤的痛苦,不该再为这个孩子继续痛苦下去。
    “常安,我不是要逗你开心,但是从法律或者公开层面,我必须向你承认,我没办法真的对她们怎样,更没办法实施报复,你也一样,我们几乎做不了什么,所以你只能自己调节心情。”
    “我知道你可以,你这么棒,这么坚强,有时候我想想这些年你所经历的事情还是会很难过,但是这次无论如何,你就当为了我们失去的那个孩子,你再努力一次。”
    这是一条绝望的荆棘之路,她赤脚走在上面,没人能够帮她,她只能自己渡自己,可是若肩上背的包袱过重,脚底尖刺才会刺得越深,最后痛来痛去还是只痛到了自己身上。
    周勀没办法去杀人,她也没办法,丧子之痛无论如何也报不了了,但是他不希望常安在此沉溺下去。
    “常安,回去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
    “这样…”画面里的周勀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回长河,二楼书房,办公桌最上面一个抽屉,你回去看看!”
    常安重新穿好衣服出门,打车直接回长河,一路到家后直奔二楼书房,这里平时都是周勀办公的地方,她一般很少进来。
    拉开桌子最上面那个抽屉,打火机,小便签本等杂物,常安翻了下,并没翻到什么特殊的东西,除了底部有个小铁盒子。
    她想把盒子打开,可是卡口处咬得太紧了,常安使了好大劲,只听“啪嗒”一声,里面装的东西一下全掉到地上。
    她蹲下去捡,先看到脚边掉了条细链子,链子上的玉坠她认得,是之前周勀给她雕的那枚小玉兔,上回两人吵架,他把坠子从自己胸口扯出来扔她脸上的时候就碎了,现在上头只剩小半截耳朵。
    常安无语,没想到他还一直留着,旁边还掉了一张照片,照片都很皱了,似乎像是被揉团之后又拉伸开来,常安捡起来看了眼,照片上是个小姑娘,长发,连衣裙,眉眼淡淡地正看着她。
    常安皱起眉头,这不是自己很早以前拍的一张照片吗?怎么会在他手里?
    她把链子和照片一起搁桌上,凳脚旁边还掉了一只相框,相框背面朝上,常安弯腰下去捡,可是没够着,不得不整个人跪趴到地毯上去捡,最后还是被她捡出来了,翻过来,相框里夹的根本不是照片,而是三年前她在医院确诊怀孕的化验单。
    当时她取了这张单子给周勀打电话,想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结果人还没见着就被绑走了。
    单子一直被她藏在大衣口袋里,最后还是被绑匪找了出来,一人两命,为此绑匪又往上加了几千万赎金。
    常安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她不清楚为何这张单子最后会到周勀手里,她只是心惊,这么多年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一直留着,还拿镜框把它裱了出来。
    这场杀戮里面,她是孩子的妈妈,他是孩子的爸爸,伤痛应该并不比她少一分。
    周勀一直没睡,他知道常安肯定会再打电话过来,果然,手机铃声在半夜响起。
    “喂…”
    “周勀!”常安只喊了一声,之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哭,她也不想哭,但是实在控制不住,像是身体里起了巨大的漩涡,她快要被搅进去了,需要靠这悲恸的痛哭才能不至于被吞噬。
    周勀也不说话,握着手机听着那边的动静,即使看不到人,见不着脸,光凭电话里的哭声他就可以想象她肯定难过得要死了,肯定是,可是他也没有劝,任由她在这头哭得竭嘶底里,昏天暗地。
    常安也不清楚自己哭了多久,最后都已经需要靠着凳腿才能勉强坐稳。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细细碎碎地一点点从脚边移过去。
    翌日常安被枕边的手机铃声吵醒。
    “喂…”
    周勀在那边呵了声,“喉咙都哭哑了。”
    常安昨天真的哭了很久,对着手机那头哭,挂了电话又哭,出门打车回医院还是哭,晚上自个儿躺床上,想想还是要哭……反正就是眼泪跟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好像除了哭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后来自己想想,那天流掉的眼泪大概比过去三年流的总和还要多。
    “今天感觉怎么样?”周勀问,“还想不想哭了?”
    常安躺在那嗤了声,“你嘲笑我!”
    “怎么敢,真心实意问你,要想哭你继续。”
    “……”
    常安哼了声,“不哭了!”
    好像眼泪都已经流光,哭不出来。
    周勀在那边突然问:“今天云凌天气怎么样?”
    天气?常安撑着从被窝里坐起来,看了眼窗外,阳光已经透过厚厚的窗帘照进来。
    “还不错!”
    “是晴天?”
    “嗯。”
    “那帮我去做件事吧?”
    ……
    一个多钟头后常安带着画笔画具抵达融安广场的施工现场。
    因为刚过春节,大部分工人回老家过年还没回来,项目没开工,工地上除了看门值班的保安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常安背着工具包转了圈,她上次墙绘的工作只完成了一半,后来因为周勀出现她就跑了,事情就中止在那再也没进展。
    刚电话里周勀重新让她过来。
    “南边还有一面墙,你不能让它一直空着,去画点东西上去吧。”
    于是常安就来了,站在空白的围墙前面,延绵过去数百米远,她需要在上面画上自己喜欢的图案。
    常安工作起来还是蛮专注的,渐渐就忘掉了那些伤心事。
    一连画了将近一星期,每天都是上午日出之后过来,中午回医院陪小芝吃饭,下午日落之前收工。
    每日周勀还是照常掐着时间给她打电话,有时候也会微信。
    他问她的墙画进展,常安便会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今天画了什么,明天要画什么,就跟汇报工作一样。
    一周后总算到了收尾阶段。
    “我今天下午就能完工,到时候拍照给你看!”常安在电话里说。
    周勀拒绝:“不用,不用特意给我拍照。”
    “为什么?”
    “我想自己亲自回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