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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城里禁止放烟花爆竹,但这几年又有抬头的趋势,七八点小区里有人偷偷放炮仗,陈灏东被硬生生吵醒了,想起来,可是身子一动感觉脑袋炸裂似的疼。
    “嗯…”身边传来声响,腰上突然勾过来一条手臂。
    陈灏东脑子里轰隆一声,偏头看了眼,这才看到贴住自己睡得正香的女人,女人手臂还缠在自己腰上,露在外面的肩膀光滑细嫩。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努力回忆昨晚的场景,可是浑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各种乱七八糟的片段把他的思维全部挤满,但是就算想不起来也能大致猜到了,孤男寡女,酒后乱性,醒过来两人睡在一起,已经毫无悬念。
    陈灏东抽开腰上的手起身,抱着脑袋痛苦地敲了两下。
    他想骂人!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何灵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裹着被子凑过来从后面抱住陈灏东。
    陈灏东没回头,所以何灵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噼啪一声,很快有烟雾腾过来。
    “大清早就抽烟,心情不好吗?”贴在后腰上的女人继续问。
    陈灏东咬着烟蒂,猛抽了两口。
    “我去洗个澡,你再睡一会儿!”他扯开腰上的手下地,什么都没说,直接去了浴室。
    何灵起初还保持着盘坐在床上的姿势,手上有他的温度,身上也有,但是有些凉,大概是他打着赤膊在被子外面坐了一会儿的原因。
    陈灏东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却什么都没干,只是坐在马桶上将那根烟慢慢抽完。
    他昨晚是喝多了,昏天暗地,所以做了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但是此时格外清醒,走到这一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四下无人时又觉得无比痛恨自己!
    他不敢去计较自己失去了什么,但是心痛的感觉特别真实。
    他赢了吗?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赢得了!
    二十分钟后陈灏东再度走回卧室,身上已经套了件半旧的t恤。
    何灵也已经穿好衣服了,正站在床边绑头发。
    她以前一直是短发,但自从孩子流掉之后便不剪了,这段时间也算留到了齐肩,用发圈束起来可以扎个小马尾。
    她前阵时间还从网上截了个图发给陈灏东,图上有句话——“待我长发齐腰,你娶我可好!”
    “你澡洗完了?”
    陈灏东没吭声,吸着拖鞋走过来,目光定定地看着何灵。
    何灵笑:“怎么了,大清早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陈灏东苦笑,低头,他也不是不犹豫,毕竟这么多年感情,甚至有过一个孩子,若那个孩子没有出意外,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是夫妻。
    只是越清醒越骗不了人,再这么下去他自己都要受不了。
    “灵子,不如我们……”
    “啊你等下,我突然想起我哥刚给我打了个电话,你等等,等等啊…”何灵突然去拿包翻手机。
    陈灏东的话被硬生生打断。
    哗啦啦一声,她大概翻得太急了,包里零碎的东西全部掉到地上。
    陈灏东蹲下去想帮她捡,她推了下手,“不用,我自己来!”三下五除二把东西一咕噜全部抓进包里,也顾不上扣上皮扣,直接拎了床头的大衣裹到身上。
    “算了,我还是直接去找他一趟吧,大过年的也不见他人影!”说完抱着包出去,蹬蹬蹬的脚步声,步履有些凌乱。
    她都没有穿拖鞋。
    陈灏东追了两步,“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
    等回过神时人已经跑出去,“砰”的一声撞门声,站在卧室门口的陈灏东咬着牙槽深深埋了一口气。
    何灵的态度明显在逃避,这是他所没预料到的情形。
    再度走回卧室,床上被子床单一团乱。
    他大概是混蛋吧,都快三十了,又对得起谁?
    陈灏东落败地一屁股有坐回床上,被褥弹了弹,他伸手又要摸烟,柜子上的手机先响了起来,看一眼,常佳卉的来电。
    “喂…”
    “灏东哥,在哪儿呢?我妈问你今天过不过来吃午饭!”
    陈灏东顿了顿,“在丰蠡?”
    “对啊,过年期间会一直住在这里!”常佳卉又等了会儿,却一直等不到回应,催,“到底来不来?来的话我妈说再去舔几个菜!”
    陈灏东抬手抬眼看了看窗口,卧室里不算亮,窗帘还拉着,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隐约能听到楼下有孩童和大人的喧闹声。
    新年,新的一天,大家都在走亲访友,举国同庆。
    他揉了下发胀的眼睛:“我还有事,今天不过去!”直接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桌上,倒头一下又栽进被褥里。
    ……
    常安和周勀又在乡下住了一晚,初二按计划回城,早晨聚在一起吃早饭,甜豆浆,稀粥,包子,还有一盘蒸得喷香的山芋。
    话唠常佳卉还没起床,所以四口人围在桌前显得十分冷清,只是常安不断抬头偷瞄对面的常望德。
    她在这屋里住了两晚,可是父女俩几乎也没说上几句话,眼看就要走了,下次过来又得一段时间。
    “爸…”常安终于出声。
    常望德抬头,眼神一如既往地冷淡。
    常安也不管了,直接问:“您一会儿吃完有时间吗?”
    “有事?”
    “我想…我想跟您说会儿话。”
    常望德似乎愣了愣。
    常安满心期待,巴巴捏着筷子。
    对面的常望德有片刻犹豫。
    “可以吗?”
    她在等,可是很快,一闪而逝的犹豫之后常望德放下筷子,“回城还得一个多小时,路上可能还会堵,你不是要赶去别人家里做客吗?下回吧,下回回来你陪我好好说说话。”他找了个很好的理由婉拒了,可是常安不甘心。
    “没关系,时间来得及,再说我也只是跟您简单说几句!”她还在试图说服,但常望德显然没了耐心,到后面就直接放下碗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有些累,上楼再去躺躺。”人转身就要走。
    常安喊:“爸…爸爸……”
    常望德已经略带蹒跚地出了餐厅,魏素瑛终究不忍,也跟着站了起来,“小安,你爸没其他意思,就是生病了现在脾气有点犟,平时我都得惯着他,你别往心里去啊!”急切宽慰一番,最后哎叹了一声,也跟着跑出了餐厅。
    常安依旧保持刚才的坐姿坐在那里,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捏着吃了两口的山芋,人却开始抖得不停。
    周勀握住的她手腕,“常安,你放轻松!”
    她不出声,死死捏着手里的东西,山芋被她捏烂了,筷子也几乎要拧断。
    周勀不得不把椅子转过来,让她面向自己。
    “你听我说,常安,你听我说……”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想抽走她手里的东西,可她捏得指尖发白,却不撒手,像是要把全身压制的痛苦都转嫁到那双筷子上。
    “你说…”空茫的眸子渐渐转过来,直愣愣地看着周勀,“我爸是不是特讨厌我?”
    “不会,没有的事。”
    “那他就是生气…气我这几年一直没怎么回来看过他…可是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所以我想弥补,我想多陪陪他,或者让他多陪陪我…”
    她一直不敢直接询问常望德的病情,但是魏素瑛会透露,虽然话没明讲,可是字里行间已经让常安知道,父亲的时间不多了,他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我……”
    常安有些语无伦次,或者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凡所有情绪都郁结到一起的时候反而找不到发泄的口子,可是周勀能够感觉到她在这段父子感情中的痛苦与焦虑,特别是自常望德病情确认之后这种焦虑感更甚,就好像一个人被围在笼子里,四面厚厚的墙,走不出,进不去,到处无意识地乱撞。
    “好了,别胡思乱想,听话,把手里的东西给我!”周勀再度轻柔出声,一点点扳开常安的手指,指上被筷子割出好深一条印子,周勀握住,来回摩挲……
    常安还陷在情绪里面,不断战栗。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周勀像哄孩子似的把人揽到怀里,她将脸贴上他的肩,终是闭上眼睛,眼泪开始无声地往下掉……
    半个多小时后常安和周勀准备离开,魏素瑛将两人送到门口,手里提了两只袋子。
    “看你好像很喜欢吃早晨蒸的山芋,是小爱老家寄过来的,我这里也吃不完,给你装一些回去,另外这只袋里是一条火腿,村里人送的,你爸现在也吃不了这些,你也一起带回去。”
    魏素瑛把袋子往常安面前递。
    常安梗着喉咙,想拒绝,但最后还是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周勀便接了袋子拿去后备箱。
    常安又看了眼门口,大门开着,可以看到通往后屋的院子。
    “我爸她…”
    “噢你爸他刚吃过药,已经睡了,一时半会儿可能醒不了。”
    常安默默咽了口气,她似乎并没什么期望了。
    “那我就不去跟他打招呼了,麻烦回头跟他说一声。”
    “会的,你们路上开车小心!”
    周勀已经过来先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常安走两步,又回头,院里那几盆兰花还在,但花朵已经明显有凋败的迹象。
    “瑛姨。”
    “还有事?”
    常安笑了笑,“这么多年,谢谢你!”
    魏素瑛有短暂的停愣,但很快回过味来,“谢什么,大过年的说这种话!”
    常安也并不擅长渲染感情,简单带过之后便不再多说。
    “好了,先走了,电话联系!”她坐上车。
    魏素瑛还站在车外,朝她和周勀挥挥手,“路上小心啊,到了城里最好记得给佳卉发条微信。”
    “好,记住了!”常安回答,又突然想起什么,落下车窗,“对了还有件事。”
    魏素瑛听闻赶紧凑到车窗前。
    “等春节过了还是让佳卉搬到城里去吧,住这她上下班也不方便,要是愿意的话可以住我那里,要觉得不方便…”常安想了想,“阿勀市区有一套公寓,离她公司很近,到时候可以搬到那边去。”
    魏素瑛没想到常安会想到这一层面,心里终是感激,但又觉得不大好意思。
    “这样会不会很麻烦?”
    “没什么麻烦,况且让她住这里上下班也不现实。”
    “可是…”魏素瑛还在犹豫。
    常安知道她一向知趣,当即替她作了决定,“就这样吧,回头我会自己跟佳卉说!”再度要告别,魏素瑛却突然朝常安说了声谢谢。
    常安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谢什么,都是一家人,您太客气了。”
    这话她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可是魏素瑛却突然红了眼睛。
    “是…一家人,一家人……”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目送周勀的车子绕过那片竹林……
    路上常安还在思考常佳卉的事,转身跟周勀说:“对不起,我自作主张把你的公寓借了出去!”
    周勀笑,“借公寓没问题,但是有句话我得说在前面,她来家里做客不要紧,但绝对不能住家里!”
    常安一愣,“为什么?”
    周勀拧眉,一本正经,“晚上要是听到什么动静她会觉得很不方便!”
    常安:“……”
    初二回城的路上车辆还挺多,不出常望德所料,还真在一个十字路口堵了一会儿,貌似是两辆车追尾导致拥挤,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常安才放下手里的科目一题册。
    “一会儿去老邓家,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
    周勀也不急,难得不赶时间,开了车上的音响。
    “不用吧,他家里应该也不缺什么。”
    “可是毕竟大过年去人家里,空着手不好吧。”
    最后两人讨论一番,还是决定进城之后去买几样东西。
    拥堵半小时后得到缓解,周勀加快车速,进城之后又找了家商店买了些东西,抵达邓顺林家所在的小区差不多十一点左右。
    周勀显然之前来过很多次,在附近路面停好车,熟门熟路地往某单元楼走。
    “老邓太太最近病情怎么样?”
    “听说不大好,已经停止化疗了,医生说可能也就开春四五月份的事。”
    眼看着还有三四个月的共处时光,常安问:“老邓应该很难过吧?”
    周勀苦笑,“难过是肯定的,但当初同意她放弃治疗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总要走到这一天,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更何况她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后快八年,反反复复,老邓应该已经有了承受能力。”
    长期与病魔作战,从死神手里抢夺时间,周勀觉得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好痛苦。
    “不对,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常安打断,“我以前也觉得生死有命,尽力就行,可是自从知道我爸得了癌症之后发现这种想法都是局外人的一种肖想,真要事情搁到自己和亲人身上,完全不会这么超然。”
    谁不怕别离,谁不怕死亡,特别是面对至亲至爱之人,无论走到哪一步都会觉得不舍与不甘。
    周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常安。
    常安抬头也看他,“怎么了?我说错了?”
    “没有!”
    他本想宽慰几句,可是后来发现她似乎并不需要。
    这个女人看似柔软,可是心里自有一道风帆,永远清晰地知道航线和方向。
    常安又笑了笑,“赶紧过去吧,估计该等急了。”结果一个转身,迎面就与某人对上。
    一切猝不及防,就连周勀都有些吃惊。
    常安愣在原地,半饷之后才挤出一声:“哥,你怎么在这里?”
    陈灏东瞄了眼周勀手里拎的礼盒,看模样两人应该是来这拜访什么朋友或者亲戚,于是龇了龇牙:“我住这里!”
    “你住这里?”常安扫一圈,也算挺大的小区,环境整洁安静,可她依稀记得这是荣邦开发的地产。
    “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住在这?”陈灏东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常安也无话可说。
    陈灏东干脆过去瞄周勀,扫着他手里拎的礼盒,“周总这里还有朋友?”
    “对,一个同事,约了中午过来吃饭。”周勀也不摆架子,回答极其自然,说完也打量了陈灏东,他一件半旧夹克,牛仔裤,胡子早晨起来大概没有刮,所以有些冒出来的渣,手里也拎了东西,看形状明显是一次性打包盒,用塑料袋装着,袋上写着“xxx黄焖鸡米饭”几个字。
    “怎么,大过年的陈总居然就吃这个?”
    陈灏东也丝毫不掩饰,勾嘴笑了笑:“一个人,横竖填饱肚子,不用整太麻烦,行了,不打扰你们去吃饭!”说完直接拎着食盒绕过周勀,从头到尾没再看过常安。
    只是擦身而过时常安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冬日干燥的枯草香,混着浓重的烟草味
    两人进了电梯。
    常安面无表情,周勀突然说了句:“最近他跟何宾走得很近。”
    常安一愣,继而回:“他是何灵的未婚夫,跟何宾走得近很正常。”
    “不是这原因!”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周勀顿了顿,看着常安的眼睛,“你难道不知道他跟何灵最近并不热络?”
    “什么?”
    “他这几个月一直住在工地,已经算是跟何灵分居。”
    常安脑子里像被塞了一团什么东西,努力整理,最后发现徒劳无功。
    “不懂你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你就是吃他的醋,就是膈应我以前和他的关系!”常安干脆挑明,反正有恃无恐。
    周勀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硬生生被喂了一口苍蝇,而常安被他憋着气又无处撒的样子弄得十分得意,身心无比畅然。
    你要吃醋你就吃去,小气又幼稚的男人!
    常安先一步走出电梯,周勀在里面站了几秒平复好心情才跟着出去,走到一扇红漆的防盗铁门口,按门铃,听到里头的脚步响。
    门开了,穿着围裙的邓顺林举着铲子站那迎接。
    “赶紧的,等好久了,赶紧进来!”边招呼拿拖鞋,边又朝里屋喊,“文娟,周总和他太太来了!”
    文娟应该是邓顺林太太的名字。
    常安跟着周勀进门,很快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
    “周总,周太太……”
    常安看过去,看到邓顺林妻子坐在一辆电动轮椅上,身形比上次在医院看到的又瘦了很多,不知是病痛折磨还是因为已经停止了化疗,但整个人看上去要比之前在医院更有精神。
    “邓太太,不好意思啊,过年还要过来打扰你们。”
    邓顺林赶紧抢白,“说的什么话,听说你和周总要来,她巴巴兴奋了好多天,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催我起来去买菜!”
    “是啊,难得家里有人来,我心里其实高兴得很。”她声音有些沉,又挥挥手招呼,“赶紧进来,顺林,先倒两杯水给他们。”
    周勀更加不客气,直接进到客厅,想把手里拎的东西搁桌上,可是放眼看去整个客厅几乎都被搬空了,唯有一个茶几挨墙摆在旁边,这显然是为了方便电动轮椅在家到处滚,所以邓顺林把屋里收拾得尽量空荡。
    最后周勀只能把一堆营养品摆到了墙根边,两盒虫草和一份礼盒装的燕窝,都是给病人滋补的高档营养品。
    “你们来就来吧,干嘛还要带东西!”
    “这个别问我,东西是常安选的,她就觉得过年走动空着两只手太难看!”
    一顿饭四个人,其实确切来说只有三个人,因为邓顺林妻子没上桌,那些饭菜她几乎已经吃不进,只是坐在旁边靠体力支撑,长期病痛已经把她折磨得消瘦无力,但家里难得有人,难得有欢声笑语,所以硬撑也得撑。
    饭后周勀与邓顺林好像有事要商议,进了书房,常安独自留在客厅陪着他太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便是下午两三点,周勀和邓顺林总算从书房出来。
    常安与邓顺林妻子已经不再用“太太”相称,只是见到俩男人出来,明显正在继续的话题突然停了下来。
    “聊什么呢这么神秘?”邓顺林笑问。
    常安不吱声,邓顺林妻子却回:“在聊孩子呢,我劝小常趁着年轻赶紧要一个。”
    常安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去,刚好对上周勀幽幽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