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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赵好准时,五点半掐着点把车开到了别墅门口。
    常安心里不乐意,但到这点上她也做不出使性子的事,只能换了条裙子扫两笔淡妆就出门。
    “小赵,辛苦了。”她总能做到对谁都温和有礼。
    小赵受宠若惊,为她开了后座门。
    车子往大道上开,上二环,常安忍不住试探问:“阿勀今晚在哪里吃饭?”
    “您说周总吗?”
    “嗯。”
    “应该是在云凌大酒店,下午那边有个什么会议,徐助跟他一同过去的,晚上好像主办方有宴请,周总让我来接您过去。”
    听着似乎是很正式的场合,常安不由心里紧了紧。
    除却家宴之外,周勀从来没带她出去见过任何人。
    很快车子到了云凌大酒店,小赵在门口把常安放了下来,自己去停车
    常安有些无所适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去。
    云凌大酒店只能算四星,建立有些年数了,所以比之现在动辄上亿装修费的超五星级豪华酒店,大堂显得有些寒酸,不过云凌大酒店挂在政府名下经营,也不愁没生意,近几年主要用来承接一些大型国企或政府接待及会务工作。
    常安一进大堂便看到了落于中间的显示屏,显示屏上循环滚着“推进新工业十年行动暨泸旸湖重大项目动员大会”几个红色字体。
    常安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这什么跟什么啊,她原本以为只是一顿简单的应酬饭局,现在这阵仗,政府纲领似的会议啊,周勀那人怎么这样!
    常安心里一通腹诽,掏出手机准备给周勀打电话,结果对方电话先打了过来。
    周勀:“到了?”
    常安声音有些闷:“刚到,不过…”
    周勀:“在哪?”
    常安:“不过我觉得今天这场合不适合我!”
    周勀那边停了停。
    常安赶紧趁热打铁:“我觉得我还是回去吧,小赵应该还在门口,我……”
    周勀:“在哪?”
    常安:“……”
    周勀:“问你话呢,现在人在哪儿?”
    常安:“酒店大堂!”
    周勀:“那你站那等我。”
    常安:“……”
    几分钟后周勀从电梯里出来,远远看见常安站在大堂的沙发区,正背对他在翻找架子上的杂志。
    一直披散的头发被她扎了起来,编成一根四股辫子挂在脑后,身上是一条长袖收腰针织裙,立体镂空花纹,素雅大方又十分符合她温柔的气质,唯一让周勀觉得不爽的是裙摆撑开有些短,下面连条丝袜都没穿,大冷天的,身子微微往前一俯,白花花的腿便露出来一大截,往下是一双同色高跟鞋,鞋侧珍珠扣衬得她的腿型更加纤长玉润。
    周勀抵着牙槽走过去。
    “这边!”
    常安听到声音回头。
    他冷不丁心口跳了跳。
    常安走两步上前,说:“你在这边开会吧,晚上的饭局是不是很正式?我觉得我不大适应,要不你换个人陪你吧,我先回去?”
    她急于表达自己想走的意愿,丝毫没有发现周勀眼神异样,他紧紧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眼底慢慢燃起笑意。
    常安被他弄得更加发虚。
    “你笑什么?”
    “化妆了?”
    “……”
    “很好看!”
    他难得夸女人,却是由衷的,或者也不算由衷,他是违心了,真正应该用“惊艳”形容。
    常安的美在于她恬静柔美却不自知,如清泉,如花骨,她今天又描了眉扫了胭脂,樱桃红的唇彩抹了抹,润唇更红,灯光下一照真是清丽动人,流风回雪。
    常安却因为周勀这三个字脸颊刷红,她是不经夸的,更不经撩。
    周勀无比受用。
    刚好门口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似乎与周勀认识。
    “周总,楼上要开席了,还不上去?”
    周勀很自然地揽过常安的腰,“就上去!”
    中年男人随即把目光落到常安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略带深意地笑了笑,“明白了,不打扰,一会儿见!自个儿进了电梯。
    常安一脸郁闷,他明白什么了?
    这边周勀手臂收紧,俯身下来,呼吸在常安耳边荡了荡:“上去吧,嗯?”
    常安:“……”
    因为是“官宴”,自然不会铺张奢侈,只是定了一间不算大的宴会厅,摆了大概七八张桌子,圆桌,上面铺了一袭红色桌布,小玻璃圆盘上挨个先放一圈冷菜,也没什么稀奇菜式,最贵估计也就那盘水煮虾了,中间是可乐果粒橙这些饮料,还有一瓶白酒。
    酒也不是什么好酒,六年陈的口子窖,超市大概卖百来块钱一瓶。
    这种档次的宴请实在寒酸,但今晚能入席的都是身价至少上十亿的房企大鳄,毕竟是政府重点项目,不是随随便便一家开发商就能拿到“入场券”的。
    当然,除了房企大鳄这些主角之外还有一些其他角色,比如银行,金融投资和咨询机构,再有就是大型的建筑公司和板材建材供应商,这些也是房地产这棵大树上密不可少的分枝,而zf在这中间起到的作用就是牵桥搭线,说好听的叫“媒婆”,说难听的叫“老鸨”。
    但可能“老鸨”要更合适点,因为毕竟互惠互利。
    这世上总没有白吃的午餐,晚餐也一样。
    不过常安自是不懂这些的,房地产在她心中无非就是买地盖房子再转手卖出去,而今天只是被周勀“哄”来陪他吃顿饭。
    人已经到门口,看到里面摆好的桌席和迎宾的服务员,她扯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
    “这种有没有排桌牌号?”她悄悄问身边的男人。
    周勀笑而不语,却把贴着常安的那侧手臂微微弓起来。
    “挽着我,挽着我就告诉你!”
    “……”
    常安无语,她觉得这男人最近越来越不正常,刚好旁边有人熟人经过,很客气地跟周勀打招呼,常安在人堆里总是最最乖巧的,生怕一分钟露馅又丢了面子,于是回敬周勀妥帖的微笑,手臂还是松松挽了上去。
    两人并肩步入宴会厅,七八张圆桌分散两旁,常安一袭白裙,气质好,又年轻靓丽,而周勀一袭浅灰色手工西转,身材高大,挺拔俊朗,走在一起自然成了厅里一道风景。
    只是走了一段周勀突然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轻拍常安挽住他的手背,“怎么,紧张?”
    “没有,怎么可能!”
    她嘴上逞能,但明显紧绷的腮线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周勀突然把手臂从她臂弯里抽出来,改而握住她的手,稍稍压身下来迁就她的身高,说:“不必紧张,只是吃顿饭!”
    常安心头一紧,滞后一秒才发现自己手掌已经被他包裹住,五指相扣,触到他干燥而温热的手心。
    两人就用这种可以称之为亲昵的姿势穿过宴会厅,常安一路接受两边宾客的注目礼,说不紧张是假的,倒不是她怯场,从小经历过的大场面也有很多了,她不至于像小户人家孩子那般经不住,而是常安自小不喜欢被人过分关注的感觉。
    “为什么感觉全场人都在盯着我看?”她忍不住小声问周勀。
    周勀轻笑:“可能因为你最漂亮吧!”
    常安:“……”
    她觉得这男人今晚浮躁得有些过分,跟平时大相径庭,可是周勀其实说得也没错,能混到这个份位的基本已是行业大佬级别,一般年龄都在50+,像周勀这种年轻有为的简直凤毛麟角,而这种官方宴请可携家属出席,所谓家属,必须是真的家属,养在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自然登不了排场。
    如此一来就不难明白了,大佬们的正房妻室都已步入中年,即使保养再好最多也就落个“风韵犹存”,像常安这种二十出头青葱鲜嫩的“异类”,猛地进了这间房,不被关注才奇怪。
    常安也不是傻子,走了几步也就明白过来了。
    “难怪啊…”她轻笑。
    周勀:“难怪什么?”
    常安:“难怪你要带我来吃这顿饭,因为我的身份摆在这里。”
    周勀又被白白呛了一口,她脑子倒转得快,却成天胡思乱想!
    两人便这么五指紧扣你来我往地走到最靠前的一张桌子旁边,桌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只有朝门方向还有两个空位,周勀拉开其中一张椅子,收臂揽过常安:“坐吧。”
    常安在场面上总是做足一个“周太太”的样子,她微笑与周勀对视:“谢谢!”继而收裙落座,一抬头,却只听见自己心弦一崩,像被人生生从中间掐断。
    常安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再次见到陈灏东,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一点点落尽,胭脂也藏不住苍白,这些细微的变化周勀又岂会看不见,但他面色无恙,也落座到常安身边,伸手过去又握了握常安揪住膝盖的手指。
    “怎么了,冷?”声音真是无比温柔好听,可是越这样常安背脊越觉得发凉。
    她立马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没有!”避嫌的样子实在明显,周勀眸光一沉,也没勉强,只是抬手把服务员叫过来,“麻烦把暖气温度调高点,谢谢!”抬头却刚好看到常安与陈灏东隔空相望,前者隐忍悲痛,后者似笑非笑看上去倒无异常。
    很好,当着他的面眉目传情?
    同桌其余几个人全然不清楚三人的关系,只是关注点都在常安身上,加之这桌除了常安之外大家都没带女眷,她自然就成了整桌焦点。
    其中一个穿格子衬衣的秃顶男人先按捺不住,笑嘻嘻问:“周总,最近换口味了,开始喜欢这种茉莉花小清口?”这话一听就是野路子,常安极其不舒服。
    周勀脸色也沉了下来,欲开口,对面陈灏东摸着茶杯突然哼笑一声:“罗董,东西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您眼前这位可不是周总养在外面的那些,她是周家明媒正娶的,周太太,是不是?”
    说到后面三个字的时候他又慢悠悠转向常安。
    常安手心起汗,难怪常佳卉说她在陈灏东面前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不还手,不抵抗,可是她看着他明显玩味很足的黑眸,突然心里又觉得悲凉。
    怎么办呢?
    她的记忆和感情还停留在五年前,陈灏东带她逃去小渔村,朝霞夕阳,他拥着她坐在沙滩边,浪花卷着风声,他亲吻她的耳根。
    他说:“常安,以后老子养你。”
    那年常安十八岁未满,那么乖的一个姑娘,他说什么她全当真了,为了这句话在伦敦的那几年日日夜夜幻想。
    总算回来了,也坐到了他对面,近在咫尺之间,却是这种局面。
    常安低头之间也跟着笑了笑。
    多可悲,多可叹。
    周勀把她眉眼间的那些绝望都看在眼里,牟然又想起前天晚上她喝醉后说的那段话。
    虽然不清楚常安和陈灏东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她的“痛不欲生”是明晃晃写在脸上的,不,是写在眼睛里,特别是看陈灏东的时候,她晶亮的瞳孔中全是委屈和克制,一点不掩饰,一点都不伪装,好像对方一声令下,她立马就能扑倒在他怀中哭到岔气。
    她大概也只有在他面前不伪装,这个认知让周沉觉得十分不爽。
    “对,这位是我太太,第一次带她出来参加这种饭局,各位多照应!”周勀握住常安的手介绍,三言两语,表情自然,但这一来一往已经尽显柔和之意。
    常安这次也没缩,努力挤了个笑回敬在座各位,只是独独略过陈灏东那个方向。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绝望到一定程度也能反击。
    原本说她是小茉莉的那个罗总脸色有些讪讪,人家明明是正宫娘娘,他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成小花,实在尴尬至极。
    “原来是周太太啊,不好意思,年纪大了眼力不行,周太太你别介意。”他自嘲一通救场。
    常安知分寸,忍耐着回敬:“没关系,知道您是开玩笑的,也怪我平时很少出来走动。”
    “对嘛,虽然早就听说周总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可一直没见着真人,以为是传言。”
    “这事要怪得怪周总,把这么漂亮的老婆藏在家里,怎么,金屋藏娇啊,带出来是怕别人抢?”
    桌上你一言我一语,既是玩笑活络气氛,也是为了刚才的尴尬救场。
    常安脸上维持笑容,其实心里早就恶心得不行,这帮阳奉阴违的油腻中年男。
    岂料周勀也顺着桌上的气氛,牵住常安的手放到桌上,轻轻捻着她的手指,“是啊,我太太这么好,还真怕带出来被人抢。”说话间目光落到常安脸上,眼底尽显温柔深情,旁人都要错以为他真改邪归正要当一个宠妻的好丈夫,唯独常安看清了他眼底那一丝丝警告的意味。
    他在警告什么呢?
    指端猛地一紧,他捻着捻着就在上面捏了一把。
    常安眉心皱起来,“你弄疼我了。”她轻呼,用只有周勀能听见的声音。
    周勀受用,终于肯松手,抬头却与对面一双发冷的目光相撞。
    陈灏东意图不明地说:“周总,那你可得看好了,毕竟外面行情生猛。”
    旁人肯定不懂陈灏东的意思,还拾掇,“小陈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怎样呢?”
    另外一人又帮腔:“哪能啊,小陈是有主的,老何不止一次在牌桌上跟我提过,说你比他儿子争气多了,以后元玺的乘龙快婿,回头你娶了老何家千金可得跟我吱一声啊,我包个红包喝喜酒去。”
    这里大概每个人都有安排好的角色,灯光一亮幕布一拉就得照着自己的角色去表演。
    常安似乎也已经免疫了一些,何灵嘛,据说和陈灏东已经交往了两年,也就是说陈灏东进戒毒所之前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而两年前常安在做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在医院,好像又在伦敦那套house里。
    不记得了,那些年浑浑噩噩的,一天等于一年,一年又像只过了一天,没差别。
    ……
    晚饭就在这种客套阿谀又不时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氛围中进行。
    期间总有人过来敬酒,绕到常安时总要刻意问一句:“周总,这位…新找的啊?”
    “风格跟你以前那些不一样,改口味了?”
    “看着挺小的呀,还在念书吧…”
    一个个都带着轻佻,反正没几个人能想到眼前这位是名正言顺的周太太,只当是周勀另寻的新欢。
    周勀应付还算自然,他不厌其烦地跟人介绍:“不是,这是我太太!”
    “哟,原来是周太太啊?”
    “没想到周总还真结婚了啊,之前听人说过,我还当是谣传…”
    也怪当初两人结婚低调,除了几个相熟的人知道之外,其余很少有人见过常安。
    常安倒不在意这些人的言辞,只是觉得这种场合实在难熬,特别对面还坐了一个陈灏东,虽然他一直手机不离手地在跟人聊微信,还时不时发出一点笑,常安自然知道微信那头是谁,所以害她每过一分钟都像在受刑,好不容易熬到服务员上甜汤,预示着这桌席面快完了。
    差不多九点散场,常安第一个走出去。
    外面降温了,还飘着一点小雨,周勀让小赵直接把车开到酒店门口来,自己脱了西装盖到常安肩上。
    “心情不大好?”他看似很随心地问。
    常安不答,但脸上阴雨密布的,已经给了答案。
    周勀心里明了,只是冷笑。
    好不容易等来了小赵的车子,正要上去,周勀肩膀上突然缠上来一条手臂:“周总,这就走啊?我在鼎艳定了包厢,一起去乐乐呐!”
    常安都被吓了一跳,转身见一肥头大耳的醉鬼正缠着周勀,隔了大半米都能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味。
    她依稀记得刚才酒桌上介绍好像是哪个建材行的老板,姓张还是姓金的,福建那边人,说一口不算正宗的普通话。
    周勀脸色难看,但在酒店门口也不能怎样,只把对方手臂挂了下来,稍稍扶了把,“金老板,我就不去了,还有事!”
    “别啊,这么晚还能有什么事?再说这半天开会开得人都要萎了,晚上天大的事也没喝酒寻乐重要,而且你看呐……罗总和陈总他们都去,褚行长也一起,难得有机会坐下来一起聊聊……那边酒都让人开好了,比这里的白开水可强。”
    “白开水”自然指的是百来块钱一瓶的口子窖。
    只是常安心里轻嗤,白开水还把你喝得这么醉,结果刚腹诽完,对方突然把矛头转了过来,“哦,我懂了,是因为弟妹在所以不方便去吧?…没事,今晚开素场,弟妹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一起去。”
    常安眉头打紧,什么荤场素场,就这金老板一身暴发户的醉鬼模样已经让她不能忍。
    “不好意思,我没有喝酒的习惯,你们去吧,我让小赵先送我回去。”她充分发挥一个知情知趣好太太的角色。
    周勀心里忍不住嗤笑,你还不会喝酒?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日益见长。
    这边金老板见常安松口,又一下扣到周勀肩上,“看看,连弟妹都准了,周总今天不去是不给金某面子?”这人装疯冒傻,弄得周勀左右为难。
    这时对面路口突然一声车响,紧接着有人从出租车上跑下来。
    “灏东,陈灏东,这儿呢!”
    常安听到这名字心口不自觉收紧,放眼看过去便见打扮性感时髦的何灵兴冲冲跑过来,一下扑到刚走出大厅的陈灏东怀里。
    这边金老板又冲他们喊:“褚行长,陈总,你们车来了没,406包厢,要不你们先过去?”
    陈灏东听到喊声目光游过来,自然也看到站在周勀旁边的常安。
    原来金老板口中的“陈总”便是他啊,那会儿何灵已经黏在他身上,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讲什么兴奋的事,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夜色中扑闪扑闪,而陈灏东不知何时点了根烟捏在手里,只往常安这边扫了一眼,便俯身下去搂着何灵与她咬耳根。
    画面其实挺平常的,无非是情侣之间的日常互动,可常安突然像是被人喂了一颗药丸,还是毒药。
    她转向周勀,淡淡开口:“要不去玩玩吧,反正我也没去过,就当跟你去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