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落见到了陆芙,心里郁结了一整天。
    叔公说“众生皆苦”,陆落深有感触。
    和这个年代绝大多数的女子相比,陆落是非常幸运的,她的命运自己能做主。
    她为数不多的敌人,是像颜浧之类,而不是这吃人的礼教、肮脏的权力把戏。
    她算是从世俗中跳脱出来。
    如今她满头银发,哪怕她想入俗世,别人也不会把她当个平凡人。
    叔公告诉陆落说:“陛下想封陆姑姑为皇后,他隐藏得很深,从来不说,但是我和太后心知肚明,亦不敢言明。
    别说朝臣和世族,就是太后和我,也觉得此事万万不可,陛下又何尝不知?
    陛下知晓后|宫手段厉害,封了陆姑姑,入了后|宫,就要和其他妃子平起平坐,陛下护短只会让她更惨。
    思虑再三,陛下不顾太后和我的谏言,执意将陆姑姑作为女官留在自己身边,日夜守着她。
    所以,陆姑姑至今还没有名分,陛下在等,等陆家成为新贵,陆姑姑有了靠山,或者生了儿子,再封赐她。
    不过,陆姑姑而后再也没怀孕。之前那次落胎,只怕是有人用了猛药,她这辈子啊........”
    陆落想起初见陆芙时,她一袭玄色束衣,坐在高高的马上,挥汗击球,风姿飞扬,比任何女子都要洒脱。
    陆芙也曾说,她要做将军,和男人一样征战四方。
    陆芙入宫,就是不想嫁人,将来得到皇帝的信任,出宫之后可以破格封赏她,让她女流之辈入军。
    哪里知道,这情情爱爱的,最终还是没躲过去。
    这些理想的磨灭,不知是否带着血泪?
    陆落到京的消息,而后也慢慢传开了。
    第二个来看陆落的,是陈容枫。
    一别又四年,原本就不太熟悉的人,陆落如今更陌生了。
    她看到陈容枫,张口想问候一句,却憋了半晌,不知该问候什么。
    陈容枫惊讶看着陆落,心想:“她越发年幼了......”
    原以为她长大了,慢慢可以弥补他们年纪上的差距,哪里知晓她越长越稚嫩,自己和她的更远了些。
    陈容枫心头涌上几分无奈。
    “我听说你出去学道了,这次到京里来,以后还走吗?”陈容枫温柔问道。
    陆落也不知。
    “人哪能预知后事?”陆落笑道,“以后走不走,我也说不好。”
    陈容枫失笑。
    陆落又问他:“你这几年身体还好么?”
    陈容枫立马想到,他见到垂垂老矣的长辈,也会问候对方的身体状况。
    陆落如此发问,让陈容枫脸色微黯,总觉得勉强笑道:“挺好的,这几年都没怎么生病过。”
    “......前几年有段日子病得厉害,没有去成江南,不过我听闻第二年你就离开了。”陈容枫又道。
    陆落颔首。
    她几乎没什么话说。
    而陈容枫口齿不算特别伶俐,在她面前莫名拘谨,同时想到对方是个小姑娘,自己应该成熟稳重些,偏又拿不出来。
    一时间心念百转,他竟沉默良久。
    闻乐喜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他们俩闹僵了,屋子里气氛沉闷。
    闻乐喜来了,陈容枫和他闲聊起来,话题投机,聊了半个时辰。
    陈容枫离开的时候,陆落送他到大门口。
    “重阳节去登高,可好?”陈容枫欲走,回身见她立在高高的丹墀上,衣袂微扬,从前的心动都回来了,甚至更加强烈,他鼓起勇气道。
    他说罢,陆落微微拧眉。
    在湖州府,有几次陈容枫出去玩,结果都不是很理想。
    其实他们一点共同的话题也没有,陆落话不多,陈容枫亦非油嘴滑舌,使劲找话题,很累。
    “我想陪叔公去。”陆落明确拒绝了他。
    陈容枫眼眸一黯,说了句应该的,就转身走了。
    陆落站在门口,看着他马车远去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舍不得么?”倏然,她身后传来声音。
    是颜浧。
    陆落一惊。
    颜浧不知何时,竟然站在她背后,闲庭信步般在她叔公的院子里来回。
    陆落想起上次的轻薄,眼底起了杀意。
    颜浧亦瞧见了,笑道:“想要谋杀我?我看不必,你的术法还不及我,而你的蛊术平平,我的五脏六腑经过了萨满药汁的浸染,你毒不死我,最多是疼疼,你不必费这个心思。”
    他自信满满,似乎是将她圈固在掌心玩耍。
    陆落想起洀洀的婚事。
    从洀洀的婚事可以看出,颜浧不在乎他妹妹。
    若是从前的他,就绝不会拿洀洀的幸福来进行权力的补给。
    陆落始终认为,一个人的身体里,只能有一个主导人格。
    哪怕再有记忆,另一个人格也会被慢慢吞噬。
    颜浧恢复记忆四年了,他做了选择。他前世的人格主导了他,他已然不是那个颜浧了,虽然他仍继承了颜浧全部的记忆。
    他也不再是陆落爱过的那个男人。
    陆落心中窒闷,这种情况很难处理。
    她转过头,静静看着远方,心思回转间,再也理不出头绪来。
    颜浧却以为她在目送陈容枫:“他只是个书生,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他是柏兮的朋友,你动他试试!”陆落回神。
    颜浧失笑:“落落,我是在意墨谷,才会顾忌他的朋友。若我不在意,他的朋友又有何用?”
    “你现在不在意么?”
    “嗯。”颜浧回答,“没缘分,没意义!”
    他把一切都放下了。
    他不仅放下了陆落,也放下了他的兄弟。
    他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过去那四年里,他比陆落和柏兮更煎熬。
    那种煎熬,烧灼着他的理智。陆落在南疆的羞辱、淡漠,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几分理智残余。
    陆落沉默不语,心中却很难过。
    他继承了前世那个人格,却把前世的亲情丢开了;他明明想用颜浧的记忆活着,却很难理解颜浧所维护的东西。
    他是混乱了。
    “你彻底疯了。”陆落道,“我不认识你!”
    这不是气话,颜浧是真的疯了,他现在不知自己到底要什么,他的选择更是稀里糊涂。
    他再也不是陆落的颜浧,他是前世的人,宁墨谷的兄长,落落的丈夫,千衍的徒弟。
    他不是洀洀的哥哥,更不是陆落爱过的颜三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