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秦浩才缓过来。
    深深的无力感缠绕在他身上。
    经纪人没说话,默默离开,给了秦浩充足的平静时间。
    这情况,在盛星,并不罕见,不只是秦浩,盛星除孟野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盛星娱乐,明面上是一家娱乐公司,包装艺人,实则却是沐家的一个据点。
    另一边,人走后,沐采并没有立刻让人去喊孟野,而是静静的又吸了一根烟,随后便离开了盛星娱乐。
    车子快到沐家前,她略有迟疑,开向了别院。
    别院的佣人见沐采上门来,又惊讶又惶恐,“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二夫人的名号已不像过去那般光明正大,在如今看来,只能算得上一个情妇。
    她们身为二夫人身边的佣人,面对正房太太到底还是底气不足的,这种底气不足,也同样体现在面对沐采时。
    “夏姨怎么样了?”沐采朝夏荷房间的方向走。
    佣人跟在她身后,小心的回,“刚喝了药,睡下。”
    “你们少爷呢?”
    沐采停住。
    她又不是真多关心夏荷。
    “少爷在书房。”
    “领我过去。”
    佣人不敢耽搁,带着沐采换了另一个方向,心里却在想着,听说这位二小姐在沐家的地位越来越高,她如今来找少爷,也不知是想干什么。
    “你们少爷平时都做些什么?”
    佣人:“少爷喜欢看书。”
    她这话不假。
    自从沐染回来,除了去了一趟沐家再也没有出去过,夏荷那边也几乎不去,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书房。
    到了书房门口,佣人敲门:“少爷,二小姐过来了。”
    “进来。”
    佣人推开门,让沐采进去,自己带上门离开。
    书房如人,布置的很简洁。
    沐采的视线最先被一幅画吸引过去。
    一男一女,在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相依在一起,周围是桃花瓣,铺了一地。
    两个人皆是闭着眼,女孩的头枕在男子的肩膀上。
    作画的人显然画技很好,他让每一个刚看到这画的人最先注意到中央的两个人,接下来便被画中的意境所震撼。
    恬静,安好。
    让人能想到这样美好的词。
    沐采眼一转,看到了窗边立着的一道身影。
    对方转过身,走过来,神情淡漠,“你来干什么?”
    “染哥哥你喜欢顾相思对吗?”
    沐采看着他坐下,眼睛盯着他,想从他那张脸上看出点什么,发现什么也看不出来。
    也是,沐染一向心思深。
    父亲都对他颇为忌惮,凭她的道行能看出什么。
    沐染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冷淡而平静,“与你无关。”
    沐采瞳孔缩了缩,攥紧的手指又松开,“染哥哥,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哪怕是顾相思。
    “还有事吗?”
    沐染黑眸毫无波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看了一半的古书,周身的低气压显示了他的不耐烦。
    沐采余光瞥见了书上提到的蛊毒,直言道:“与她体内同一脉的母蛊已经死了,你想找到解药是不可能的。”
    “那就换一种方法。”斩钉截铁。
    同时也有不屑。
    怪不得,他上次去了沐家也没找到母蛊。
    沐采看他:“换?换什么方法,减缓发作和减轻病痛的解药已经对她没有用了,根治的解药因为母蛊死了也没了,她现在只会等着蛊毒第二次发作,然后死掉。”
    锁情蛊的发作频率为两次。
    一次是锁情,一次是锁心。
    前者忘情,后者身死。
    顾相思已经有一次忘情了。
    沐染合上书,抬头,眼眸是冷酷的,“只要我在,她就不会死。”
    “那父亲呢,父亲恨透了顾家,他是不可能让你救顾相思的。”
    “他与我有什么干系。”沐染满脸不在意。
    对沐雄天,像是一个陌生人。
    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因为陌生人还会收到他平静的视线,而他看沐雄天,永远是冰霜般的冷淡。
    沐采却是摇头,“不,染哥哥,他是你父亲,你体内有他的一半血,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不是你心理上不承认就不存在。”
    沐雄天是她和他唯一的联系纽带,染哥哥怎么能否认。
    她不允许。
    “血给父亲,命给母亲,从此沐染,无父亦无母。”
    沐采走出书房门时,脑海里还不停的在回响这句话,他说话时很平静,没有情绪起伏,仿佛谈论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决绝的神情在沐采的眼底挥之不去。
    她知道沐染讨厌沐家,却不知他那么讨厌,讨厌到连他自己都厌恶。
    “二小姐?”
    沐采闻声,看过去。
    佣人:“二夫人醒了,您要不要过去见见?”
    沐采进到房间里,看到了坐在床上的虚弱妇人。
    夏荷开口,“二小姐。”
    她虽是长辈,但按规矩,她也得喊沐采一声二小姐,不敢托大。
    屋子伺候夏荷的佣人忙给沐采搬凳子坐下,神情恭谨。
    “夏姨不必拘礼。”
    沐采对夏荷有一种和对何婉不同的亲和,哪怕后者是她的亲生母亲。
    小时候何婉对她冷脸许多,那时候沐宜因为学业繁重,也不经常和她在一起,倒是夏荷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温暖。
    于是,她便经常来这别院,沐染虽是不太搭理她,却也未曾冷脸,甚至多次她受到沐家旁系子嗣欺负的时候,也是沐染出手。
    她性格一向隐忍,在沐家,受到来自母亲,父亲,祖母的漠视也不曾失了心中的坚持。
    “你去见过染儿了?”
    沐采点头。
    夏荷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到底是和我离了心,上次他父亲过来,他也摆脸色,你说,他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
    一旁老佣人无奈的摇摇头。
    夏荷是传统的妇道人家。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认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丈夫说什么都是对的。
    在她的意识里,儿子也应该听父亲的话,不应该忤逆他,更不应该和他摆脸色。
    夏荷的想法从她处理人际关系的例子里就能明白,她把自己放在了妾的身份上,对待主母的孩子尽力讨好,对沐雄天唯命是从,潜意识里她的儿子也该对沐雄天唯命是从。
    可沐染不是。
    所以她恨铁不成钢。
    沐采宽慰她,“染哥哥有自己的想法,夏姨,你不用过多干预他。”
    夏荷烦闷的摇头。
    “那孩子不懂事,什么都由着他来怎么行,不说别的,他就是能有他父亲一半出息我也能闭眼了。”
    沐采抿唇不语。
    嘴角淡淡勾起嘲讽的笑。
    真是眼皮子浅。
    夏荷只管自己唉嘘叹气,没抬头看沐采,自然不知道沐采的想法,但一旁的老佣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她也不提醒,因为她和沐采一样的想法,觉得夏荷实在是拎不清事。
    “对了。”夏荷抬头,手拉住了沐采,“上次染儿从沐家回来,是不是惹了你们父亲生气,他这么久没来了,肯定是生气了,染儿也真是的,一点都不懂事,他父亲给他安排好好的,他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
    沐采收回了手。
    站起来。
    “夏姨,你好好养病,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夏荷意外她刚来就要走了,“那好,你先去忙吧。”
    老佣人替夏荷送沐采离开。
    关上了门,老佣人喊住了沐采。
    沐采停住,转身。
    “我前些日子去少爷书房,见里面挂了一幅画,那里面的姑娘二小姐认不认得?”
    老佣人猜测那位应该就是少爷去南城遇见的小姑娘。
    他性子冷,二夫人一心又扑在他父亲身上,哪会管儿子如何。
    虽然她作为佣人不该管主人家的事,但她也算看着沐染和沐采长大,实在不忍心沐染就此沉闷下去。
    “她是染哥哥喜欢的人。”沐采平静的说。
    老佣人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造孽啊。
    “少爷虽然孤僻,但他的心是善良的,去南城一趟伤害那个小姑娘的事是当年二夫人以生养之恩甚至性命相要挟,他进退不得,如今回来,母子二人的情分也算断了,但二夫人的性子,想必二小姐也知道,我怕,她又做出什么伤少爷心的事。”
    “有我在沐家,谁也伤不了他。”
    沐采留下一句话离开。
    老佣人得到一句承诺也算得偿所愿。
    出了别院的沐采,坐上车,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在想顾相思的事。
    若是染哥哥喜欢顾相思,那就不能让别的男人染指她,看来,得想办法让傅凉离开她。
    之前得到消息,顾相思并没中三星海棠毒,去刀山火取药的是她,那中毒的就是傅凉。
    花草入体……
    那可是蛊虫的最爱啊。
    一百年前沐家祖先给他心爱的女人下蛊的方式不就是如此么。
    沐家祖先将蛊和毒结合,入药用的就是三星海棠毒的解药,结果,那女人察而不知,解了三星海棠的毒,却中了蛊。
    她擅长蛊,却还是失了手,查不出来自己中了蛊毒,足可见这种蛊毒入体的方法有多隐蔽。
    只要傅凉中了蛊毒,还怕没法用解药操控他吗?
    **
    迷雾森林。
    傅凉和顾相思脚步不慢,天黑之前已经到了中围。
    但这森林很大,要想去药草生长的地方,起码还得一天。
    直到现在,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没遇见什么太大的危险,但小麻烦真不少。
    时不时一条蛇出现,顾相思就得跑到傅凉身上待一会。
    傅凉也不烦,只是宠溺的看着她,“以前来这里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趁蛇冬眠的日子来的。”
    现在呢,蛇都跑出来了。
    傅凉看她:“那怎么还选这里?”
    当初选地点的时候,他是将选择权交给了她的。
    “我忘了这茬了。”
    傅凉:“……”
    刚刚又一条蛇过去,所以现在顾相思还搂着傅凉的脖子没有松开,整个人都快挂到了他身上。
    见男人似不知道怎么回她的话,抿了抿唇,“真忘了,在龙山那里我也遇见了蛇,但你在那,我可以跑你身上,就没那么怕了。”
    她怕蛇,也分种类的,她不太怕受训的蛇,却很怕自然孕育的蛇,因为那样的蛇无灵性,不受控制,随便爬。
    见他一脸无奈,顾相思笑了,脑袋在男人脖子间蹭了蹭,流露依赖。
    “别闹。”
    话是如此说,却也没动手推开人。
    显然是纵容。
    顾相思抬头,“你不喜欢我亲近你?”
    明知道是什么答案,她还是故意问。
    就像是一个已经尝到糖很甜的孩子,却还是固执的问一遍,听到别人也说出很甜这个答案才罢休。
    傅凉唇角含着一抹缱绻的笑意,置身丛林之间,也未见丝毫狼狈。
    他单手扶着顾相思的腰,低头看她,“确定是我不喜欢,而不是你不适应?”
    温缓的语调,带着笑意。
    顾相思被堵的说不出话。
    她忘了,每次都是她对这男人的亲近落荒而逃。
    “我……那是因为小家伙在身边,我觉得不能带坏他了。”
    “睡着了也能带坏?”
    顾相思一噎。
    确实,每次傅凉和她亲近都差不多是在没人的情况下,在小家伙面前也没亲过她,基本上都是他入睡后,或者被傅凉支开。
    “能的。”顾相思睁眼说瞎话。
    “是吗?”
    傅凉低声笑,抬手将女孩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在龙山温池,以及第二天早上,小家伙并没有在,相思……”
    “你不准说!”顾相思红着脸瞪他。
    她还记得那天早上的事情。
    她衣服开着,弯腰,而后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那一刻,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不说。”
    他答应的那么干脆,顾相思却觉得这下更不好了。
    简直是欲盖弥彰。
    傅凉也没再继续逗她,“蛇走远了,走吧。”
    顾相思觉得这一刻傅凉贴心死了,脑袋一发热,就开始短路,不受控制,踮脚尖,亲了男人下巴一口。
    女孩的突袭,来的猝不及防。
    印象中,这是自她失忆后第一次主动。
    冷静如傅凉,也有短时间的怔愣。
    亲完,顾相思的胆子就用完了,她从傅凉怀里退出来,别过脸,闷头往前走。
    “走了。”
    “……好。”
    傅凉失笑,抬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