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皇后显然也是始料未及,冷不防一个踉跄往后连退数步。
    “皇——皇上——”柳妃靠在孝宗的臂弯里,脸色惨白,怔怔的盯着地上碎裂的玉碗,神情惊骇,紧跟着一刻却是痛呼一声,突然抱住自己的腹部,现出痛苦之色。
    “爱妃!”孝宗低吼一声,也不顾不得别的,急忙伸手扶住她,大声嚷道,“太医,快去传太医!”
    之前太子落水,虽然明知道回天乏力,但是太医院一众值夜的太监还都是紧赶着过来了。
    “微臣在!”林太医闻言,急忙上前请安。
    “快给柳妃看看,可有妨碍?”孝宗说道。
    柳妃的脸色发白,靠在他怀里,神色凄然的抓着他的袖子,一脸楚楚可怜的表情,口中惊惧的低唤:“皇上——”
    壁珠急忙掏出帕子搭在柳妃腕上。
    林太后从地上爬起来,赶紧的过去搭了脉。
    “怎样?”孝宗迫不及待的追问。
    真太医诊了片刻才松一口气,道,“娘娘是受惊过度,动了胎气,暂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不过未免娘娘再受刺激,还是先把娘娘送回寝宫,然后微臣再开一副惊奇安神的方子给娘娘服,以保万全。”
    孝宗闻言,脸上表情却不见放松,目光一瞥又瞧了眼地上碎裂的药碗。
    刘公公看穿他的心思,连忙上前安抚道,“陛放心,方才汤药入口之前就被那宫女儿打翻了,奴才看的真真儿的,娘娘并不曾沾染上。”
    孝宗闻言,这才放心,沉声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软轿过来,送柳妃回流云宫静养?”
    “是!”刘公公应道,转身吩咐自己的徒弟小庆子,“去!”
    “是,大总管!”
    小庆子忙不迭领命去了。
    柳妃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死抓着孝宗的袖子不撒手,泪盈于睫的低声哭诉,“皇上,臣妾不走,臣妾害怕!当着您的面就有人敢对臣妾的孩子此毒手,如果回我宫里——”
    说着眼泪滚落,伏在孝宗胸口哀哀的哭了起来。
    孝宗的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涨,额角青筋暴起,所有的怨气一齐涌上来,突然猛地回头朝林皇后看去。
    林皇后被他的眼光一扫,猛地一个机灵,这才回过神来,仓皇的屈膝跪地,摇头道,“皇上,臣妾什么也不曾做过,您不要听这个贱婢胡言。”
    之前站出来指证她的宫女紧跟着一个响头叩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上,皇后娘娘可是一国之母,臣妾不信她会做这样的事。而且谋害皇嗣又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还是先查清楚了再问罪的好。”站在旁边的容妃眉尾一挑,走上前来,语气却是平稳安定,听不出偏帮谁的意思。
    林皇后居于后位多年,为人虽然不算开明大度,但明面上却也不曾做过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只是之前因为四皇子的事,孝宗一直对她心存芥蒂,却也将那宫女的话信了七八分。
    嫌恶的看了林皇后一眼,孝宗目光略过地上洒出来的汤药对林太医使了个眼色:“去验一验,那碗药可有什么问题。”
    “是,皇上!”林太医领命,走过去从一瓣玉碗的碎片上取了些残存的汤药仔细的查验起来。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不多时就见林太医的脸色突然变了。
    林皇后心里一凉,一刻果然就见他转身跪于孝宗面前回禀道:“皇上,这碗药里的确是发现了一些不利于保胎安养的东西。”
    “是什么?”孝宗问道。
    “是——生川乌!”林太医道。
    孝宗对这味药显然是不甚了解,旁边的后妃之中却有不少人都已经变了脸色。
    林太医顿了一又补充,“是——堕胎用的!”
    柳妃闻言瑟瑟一抖,不觉用力抓住孝宗的袖子。
    孝宗倒抽一口凉气,突然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声:“皇后!你干的好事!”
    林皇后神情木楞的跪在地上,好像是一直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此时闻言才抬头朝孝宗看去,哭笑不得的哼了一声,“皇上是说,这药是我的?”
    “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孝宗怒道,一张脸上血色弥漫,近乎狰狞,“枉朕把你放在皇后之位上这么多年,不曾想你非但不知感恩,居然连朕的子嗣都敢毒手残害!”
    这么多年,他的膝不过子女各有一双,自易明心生了四皇子之后,五年间,整个后宫再无所出。
    这么回想起来,孝宗脸上的厉色突然更甚——
    这个女人竟敢当众谋害她的子嗣,她可以做一次,为什么就不能多做几次?
    孝宗一怒,把柳妃交给壁珠和碧玉两个,就大步朝林皇后走去。
    女人们诚惶诚恐,噤若寒蝉。
    龚嬷嬷见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生怕林皇后遭殃,急忙扑过去阻挡。
    “皇上,您说有人要害柳妃肚里的皇嗣,就算真是有这回事,皇上怎么断定就是我们娘娘做的?”龚嬷嬷声泪俱,扑过去抱住孝宗的一只脚,哀求道,“皇上,皇后可是您的结发妻子,她是什么秉性难道您还不了解吗?柳妃娘娘受了委屈,您心里不痛快,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么大的罪名加在我们娘娘身上!娘娘她冤枉,我们娘娘她冤枉啊!”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老刁奴!”孝宗正是气头上,一脚踹在龚嬷嬷的心窝。
    龚嬷嬷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溢出。
    “嬷嬷!”看到乳娘别踢吐血,一直呆若木鸡般的林皇后才像是猛地惊醒,扑过去搀扶龚嬷嬷。
    龚嬷嬷吐了血,胸口疼的说不出话来,只就心疼的不住落泪。
    林皇后回头,看到孝宗脸上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表情,心里突然一凉到底。
    “皇上。”林皇后大声说道,面容悲切,“既然林太医诊了这药里有鬼,臣妾也不好说什么,可您凭什么就认定是臣妾做的手脚?就凭这奴婢的一句话吗?”
    林皇后说着,声色俱厉的扭头一指跪在她身后两步之外瑟瑟发抖的那名宫女。
    “这还不够吗?”孝宗怒道,“人赃并获!”
    “好一个人赃并获,臣妾与您十多的夫妻情分,却是抵不过这作的贱婢红口白牙的一句话吗?”林皇后凄声质问,垂眸看一眼怀里奄奄一息的龚嬷嬷,就更觉悲切。
    孝宗一窒,阴着脸倒是被她噎了一。
    “皇后娘娘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易明心冷冷一笑,凤目斜瞥了那宫女一眼,“如果臣妾没有认错的话,这丫头应该是皇后宫里的二等宫女兰心吧,也算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如果不是确有其事,她为什么要站出来多事,而且还是攀咬自己的主子?”
    孝宗闻言,刚刚动摇了一瞬的心境就又再度坚定起来。
    “明妃!”林皇后对易明心怒目而视,“如果红口白牙的一句话就可以做数的话,那么你今日几次三番出言挑拨,本宫是不是也可以反告你一个图谋不轨,诬陷本宫,意图染指皇后之位的罪名?”
    “你——”平日里一向内敛深沉的林皇后也会全然不顾身份的与人叫骂,易明心始料未及,倒是被她堵了嘴。
    刚巧小庆子请了步辇过来。
    刘公公就上前对孝宗小声禀报道,“皇上,步辇请来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送柳妃娘娘回流云宫安养?”
    “皇上!”柳妃闻言,还是心有余悸的抓住孝宗的袖子。
    孝宗拍了她的手背,道:“去吧!”
    他的心情不好,语气也极为森冷。
    柳妃最是会审时度势,并不在这个时候招惹他,乖顺的应,然后被壁珠扶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待她走了,孝宗收回目光,见林皇后和易明心还在唇枪舌剑的对骂,不由的怒火更盛。
    “都给朕闭嘴!”孝宗厉声斥道,“你们是朕的后妃皇后,不是市井泼妇!”
    易明心和林皇后各自剜了对方一眼,都是愤恨闭嘴。
    “皇上,臣妾不曾做过对不起您的事,今天这件事,分明就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我。”林皇后道。
    “你是说这个宫婢诬陷你?”孝宗冷笑,那语气明显的就是不信。
    兰心听到自己被提及了,忙是仓皇叩首,“奴婢不敢说谎,奴婢不敢!”
    她的胆子确乎是小的很,这样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倒完全不像是个有胆子肯收好处污蔑主子的人。
    孝宗的目光狐疑的从她和林皇后身上一扫而过。
    还是荣妃开口打破僵局,道:“兰心,你仔细的把话说清楚了。刚刚你说皇后要害柳妃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是不是皇后叫你去对柳妃的安胎药做了手脚?”孝宗却完全等不得的怒声问道。
    “没!没有!”兰心吓得眼泪直流,拼命摆手,“奴婢没有,奴婢没有药害过任何人啊!”
    “不是你的,那是谁?”孝宗紧逼。
    “奴婢不知道!”兰心慌乱的点头,有些语无伦次。
    孝宗已然是没了耐性,侧目对刘公公道,“给朕动刑,朕倒要看看她招是不招!”
    “是,皇上!”刘公公垂首应,扭头对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去搬刑具。”
    侍卫们应声而去。
    兰心更是惊慌失措,扑过去在孝宗脚边拼命叩头,哭道:“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真的不知道。”
    “你这不是前后矛盾吗?”荣妃皱眉,对孝宗道,“皇上,这丫头的说辞很有些费解啊,她一边说是皇后要对柳妃不利,一面又声称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说实话吗?”孝宗盯着她瑟瑟发抖的脊背,目光沉了沉,“那你怎么知道皇后要对柳妃肚里的皇嗣不利?安胎药里的毒,到底是不是你的?”
    “奴婢没有——”兰心哭的几乎要背过气去,见实在是逃不过去了,就偷瞄了林皇后一眼,匍匐在地道,“奴婢是听皇后娘娘说的,说柳妃娘娘肚子里的龙种未必有命生来!”
    林皇后闻言,心里突然就泄了一半的气。
    后妃们窃窃私语,神色各异。
    “说!”孝宗咬牙切齿,“把你知道的,都给朕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敢有一个字的谎话,朕就诛你九族!”
    “是,奴婢说!”已然是没了回头路,兰心用力擦了把眼泪,哽咽道,“就在今天上午,皇后娘娘从御花园里过的时候听到柳妃娘娘宫里唱戏,就说柳妃娘娘仗着皇上的看重她的肚子邀宠,还说——还说才四个月,孩子生不生的来还两说。”
    兰心说着,就泣不成声的又扑在地上拼命的磕头,“皇后娘娘就是这么说的,当时跟着的其他人也都听见了,龚嬷嬷还说不许外传。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隐瞒。”
    “皇后!你还要否认吗?”孝宗袖子底的拳头握的死紧,盯着林皇后一字一顿道。
    “话是我说的,但事情却不是我做的。”林皇后狠狠的咬了嘴唇,突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到了这个份上,既然知道是有人针对着来的,再强辩去,只会中了对方的圈套。
    毕竟她口不择言说那话的时候,在场的并不只是兰心一个人,如果孝宗要追究,把她的宫女全部拉去慎刑司逼问一番,总还会有人招认的。
    那样一来,她就更是有嘴说不清了。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嘴硬?”孝宗道,暴躁的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仍是往兰心跟前一站,指着她道,“你说,你还知道些什么?柳妃药里的东西,到底是谁的?”
    “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兰心含泪摇头。
    “不知道你却能那么凑巧的扑出来打翻药碗?”易明心冷笑。
    “奴婢——奴婢只是害怕!”兰心六神无主,目光胡乱一瞟,“因为皇后娘娘在花园里说话的时候样子真的很可怕。”
    就是因为林皇后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她关键时刻跳出来,刚刚好就救了柳妃一命?
    这个说法,未免牵强。
    孝宗明显是不信的,对刘公公吩咐道:“拖去,动刑,有结果了再进来告诉朕。”
    孝宗话音刚落,那兰心却是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怎么会是这么个胆子小不中用的?”易明心皱眉,面有狐疑。
    孝宗转了身要往殿里走。
    “太子和柳妃几乎差点在同日遇难,皇兄不觉得这事儿很有可疑吗?”宋灏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口。
    孝宗心头一跳,猛地止住步子。
    “有人把矛头直指皇嫂,但拿出来的又是那么个破绽百出的证词,显而易见,皇兄是不会信的,可即使是不信,会不会也和皇嫂之间生出嫌隙来?”宋灏继续不慌不忙道,“如果我们大胆假设,太子遇害和方才柳妃的事情是一个连环局,那么设局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谋害皇嗣?而且还是这样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当朝储君和柳妃腹中胎儿两条性命,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如果不趁热打铁的彻查清楚,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怕是后宫不宁,江山不稳。”
    方才被柳妃的事情一打岔,孝宗七窍生烟,倒是不曾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这会儿听了宋灏的一番话,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从脚底到心口都一阵一阵的发凉。
    是啊,同一天之内,太子暴毙,柳妃又被药,一子针对的就是他的两个孩子,如果只是巧合也便罢了,但如果真如宋灏揣测中的那样,这背后是受了同一人的推动——
    那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易明心闻言,也是不由的勃然变色。
    “你的意思是——”孝宗回头,死死捏着拳头,语气刻意的伪装平静,却隐隐有怒气奔腾。
    “查!”宋灏说道,一个字,掷地有声。
    “朕如何不知道要查,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查?你也看到了,那个宫女的话颠三倒四,根本不足为凭。”孝宗冷笑,语气鄙薄而讽刺。
    “既然这件事找不出突破口来,那便让刘福海先审着,皇兄何不回头再问一问太子那件事的始末?”宋灏却不理会他话里阴阳怪气的语调,继续心平气和的开口。
    孝宗的眸色一深,心里略一紧张的同时却也同时多了戒备,“你有办法?”
    “办法谈不上,不过刚刚不巧,碰到一个突破口。”宋灏说道,稍稍缓和了目光侧目对明乐说道,“你来跟皇兄说吧。”
    易明乐?却又是要让这个丫头插手进来了吗?
    孝宗迟疑了一瞬,眼神有些不悦。
    明乐却不管他,上前一步,欠身福了福,仍是语气恭敬礼让的从容说道,“那会儿开宴之前礼王世子久等未至,臣妇就派了自己的贴身侍婢去御花园里帮忙寻找,不巧,刚是碰上天庆湖边事发混乱的那一幕。”
    “难不成好巧不巧的正好被你的婢女看到了什么?”见到明乐介入,一直事不关己隐在人后的纪红纱也终于忍不住讽刺的开口,“如果由你的婢女作证来只认谁的话,怕是有失公允,难以服众吧?”
    孝宗阴着脸瞪了她一眼。
    纪红纱心中暗恨,终究还是不敢做的太过,只能闭嘴。
    孝宗这才看向明乐道,“你想说什么?”
    “跟方才成妃娘娘所言差不多,我的婢女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事,但真正可以站出来作证的却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明乐说道,并不与纪红纱多做计较,顿了一,又补充,“我的婢女救了被人推入湖中的礼王府侍女如玉,据说那个丫头是因为在天庆湖边无意中目睹了一些事情,所以才被人推入湖中意图灭口的。”
    礼王府的另外一名婢女。
    之前因为记着替宋子黎分辨,宋沛夫妻慌乱之却是把如玉给忘了。
    “如玉?”张氏提了口气,四观望,“她人在哪里?”
    “我已经叫人把她带过来了,就在旁边的偏殿里候着。”明乐道,却是对孝宗,“不知皇上意如何?可要传她前来问话?”
    “传!”孝宗想都不想道。
    “长平,你去交雪雁把人带来。”明乐颔首,扭头对长平吩咐道。
    长平谨慎的略一点就快步去了。
    不多时和雪雁一起回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个头发蓬乱,浑身半湿,又畏首畏尾使劲低着头的小丫头——
    身上穿着的确是礼王府的婢女服。
    “如玉!”张氏见她这样一副狼狈畏缩的神情,就是倒抽一口凉气快走几步迎上去,握住她的一只手,焦急的询问,“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你怎么样了?”
    如玉瑟瑟的一抖,手指发颤。
    明乐走过去,不动声色的把张氏扶开,道:“这丫头没事了,就是受了惊吓,还是先让她和皇上禀明当时在天庆湖边发生的事吧。”
    这个时候,纵使有再多疑惑张氏也不敢打岔,识趣的让开。
    “奴婢雪雁,见过皇上,各位娘娘。”雪雁带着如月走到当前跪,长平却是无声无息的借故退到一旁。
    “雪雁,你跟皇上说吧。”明乐道。
    “是,王妃。”雪雁点头,当众又把是何时去的御花园,又看见如玉被害,以及救她的经过说了。
    “你是说,有人要杀这个丫头灭口?”孝宗听完,沉吟着盯着脑袋低垂的如玉。
    “正是!”雪雁道,“当时那人以为她已经溺死了,是在岸边观察了一会儿才走的。但也是凑巧,奴婢将她捞上来的时候发现她只是惊吓过度背过气去了,便将她带了来,好对皇上和各位娘娘禀明太子遇难时候整个事情的经过。”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孝宗神情一肃,冷声问道。
    “奴婢——”如玉瑟缩着开口,语气还有些发抖。
    然则她刚一开口,张氏和后面的如月就是同时变色。
    “她——”如月一惊,脱口就要失声叫嚷出来。
    无声推到她身边的长平早有准备,不动声色的一把扣住她腕上命门。
    如月一痛的同时就失了力气,惊慌失措的回头,长平便是温温柔柔的对她露出一个她惯有的笑容。
    如月的脸色惨白,但是腕间随时会刺穿她腕脉的那一点锋利的触感压制着,叫她再不敢多言一句。
    同时张氏也是意识的扭头看向明乐,明乐侧目对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张氏愕然,但随即就是若有所悟的垂眸去,掌心里却是开始隐隐的冒汗——
    她恍然意识到明乐是可以安排了一人冒充如玉,来替她的儿子开脱,但是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冒险,让她不由的捏了把冷汗。
    “午的时候奴婢本来是陪着世子和太子殿在御花园那里玩的,后来世子口渴,奴婢就去取水,可是在花园里走迷了路,一直到傍晚那会儿竟是无意中绕到一处湖边。”如玉的声音细弱蚊蝇。
    “可是天庆湖?”荣妃忍不住道。
    “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湖,当时我从花园北边过去,在假山后头远远的看见湖边有人争执,我害怕就没敢走近,后头听见有我家世子的声音就要过去,可是——”如玉说着就又筛子似的抖了起来,“我看见太子殿身边的那个太监踢了殿一脚——”
    “你说什么?”孝宗脚一个趔趄,脸色铁青的上前一步将如玉拽起来,“你给朕再说一遍,你都看到了什么?”
    “是——是那个太监踢太子殿如水的。”如玉带着哭腔道,“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我当时吓坏了,躲在假山后面,不敢动,然后——然后——”
    如玉说着就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情形,抖的不成样子,思绪断了片刻才又继续,“后来世子和太子殿的尸身被人捞出来带走了,我从假山后面出来,刚要跑,就被人抓住,他——他推我水,他——他想杀我!”
    说道最后,如玉几乎已经是惊慌失措的吼出来。
    孝宗如遭雷击,脑中轰的一炸开,骤然松开她,踉跄着连连后退。
    “皇上小心!”易明心急忙扶住他,转而神色一厉,对摔在地上的如玉道,“你说的都是真的?真的看清楚了是庆喜儿踢了太子殿,让殿落水的?”
    “奴婢不知道谁是庆喜儿,就是太子殿身边的那个小太监,是他!”如月笃定道,情绪激动声音也尖锐刺的人头皮发麻。
    明乐是到了这时才重新站出来,进而问道,“你可能记得他踢的是太子殿的哪个位置?”
    “这——”如玉努力的回忆了一会儿,然后回道,“是腿上!”
    说话间又好像的为了确认,仔细的想了想,就抬手指向自己右小腿的外侧,不很确定道,“应该是这个位置吧!”
    “皇兄。”宋灏走过来,“我记得天庆湖的北岸周边都刻意砌了矮沿以防有人意外滑落水中造成伤亡,如果太子和礼王世子在岸边争执,应该不会站在紧边上,起码隔开两步之外。如果真如这婢子所说,太子是被庆喜儿踢水的,那个奴才的力气肯定不小,皇兄想要确认真假,只需叫人查看一太子尸身,看这婢子所说的位置是否留淤痕即可知道。”
    太子宋子铭的体质很特别,皮肤表层血管密集,但凡磕了碰了,都会留淤青,数日不散。
    这也算是个意外的线索。
    得知儿子可能是被人可以谋害,孝宗已然的濒临暴怒的边沿。
    “来人,去把太子的尸首抬上来,朕要亲自查看。”孝宗怒而吩咐。
    几个侍卫领命去,不多时就把小太子宋子铭的尸首抬了上来。
    彼时他身上的衣物还没有更换,身上用黄绫掩住,只露出一张溺水之后青紫色而毫无生气的脸,夜色的灯光又透出种死气沉沉的白。
    看到那样的一张脸,明乐突然脸色一白,晃了神,思绪不知不觉的回旋,又到了那日春寒料峭,她跪在冰冷的鹅卵石地面上眼睁睁看着襁褓里的好心被郑妈妈强行溺毙在水缸里的情形。
    那孩子当时还是那么小,甚至于连挣扎都不会。
    她永远都忘不了孩子溺水之中那张惨白而毫无血色的小脸。
    全身如同被冷水浸透,压抑着呼吸困难。
    明乐意识的后退一步,有些魂不守舍。
    “怎么了?”宋灏察觉她的异样,回头握住她的一只手,这才察觉她手脚冰凉,手心里的一层都是冷汗,不由的就有些慌了。
    “阿灏!”明乐干吞了口唾沫,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宋子铭的尸身上移开,把脸躲到了宋灏胸前。
    宋灏愣了一瞬,却没有想到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她会格外畏惧这一具孩子的尸体,心一软,就伸手用力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手掌压在她背后轻轻的安抚。
    不远处的人群里,彭修的目光看过来,眼底颜色不觉的往沉寂几分。
    前面孝宗亲自掀开黄绫,挽起太子的裤脚查看。
    “快,拿灯笼来。”刘公公不在,小庆子忙不迭的吩咐。
    四名宫婢举了灯笼上前,果然就见那孩子白皙的小腿上一个形似小半个脚印的青紫色淤痕。
    “大胆!”孝宗暴怒的一声丝毫,声音响彻整个后宫,一刻他已经暴走而起,原地狠命的转了好几个圈之后终于一个箭步蹿到还跪在原地未动如玉面前,又将那丫头一把提起来,面色狰狞的吼道,“说!那个想杀你灭口的人是谁?”
    找到这个人,就一定能够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
    说着又将全身虚软的如玉狠狠摔在地上,暴躁道,“说,你看清楚了没有?到底是谁要杀你灭口?”
    “奴婢——奴婢看见了,落水的时候我回头,刚好看到她的脸——”如玉瑟瑟的道。
    “是谁?说!”孝宗暴怒道。
    “是——”如玉缩了肩膀,畏惧的观望一眼周围的人群,张了张嘴刚要开口,旁边的侍卫中突然有人奔雷般破壁而出,手中一把闪亮的匕首,直刺她的背心。
    “保护皇上!”小庆子惊慌大叫。
    那人的身手了得,动作也是奇快,几乎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匕首已经触上如玉的背心。
    这个丫头会殒命在此,几乎已经完全没有悬念,眼见着是要见血,却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本来瑟瑟发抖的少女突然游鱼一般身子柔韧的往前一扑,竟就是那么轻巧灵活的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更是完全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半坐在地上的右腿横扫,一脚将一个身形高大的七尺汉子踢出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惊变连连,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少女已经身扑过去,将那刺客的手臂往后一拧,腿弯弯起压在了他的背上,将那邦达腰粗的汉子牢牢的制住。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孝宗反应了一会儿才猛地回神,指着那少女问道。
    这样的身手,绝对不可能是礼王府的婢女。
    “她是臣弟的暗卫。”不等她回答,宋灏已经开口,吩咐侍卫道,“去帮忙。”
    两个侍卫上前,把那意图行刺的刺客绑了,那少女才是从容不迫的对孝宗拜,“奴婢雪晴,是殷王殿的手,是奉了我家王妃之命假扮如玉引蛇出洞的。”
    少女的声音清脆,语气轻快自然,竟是再不见丝毫的萎缩怯懦。
    “你是殷王府的人?”孝宗觉得被人戏耍,顿时就有些阴阳怪气的,“这么说来,刚才你说的话,都是殷王教你说的了?”
    好一个反咬一口的本事,当真是信手拈来。
    明乐心中冷笑,从宋灏身边走过去,扶了雪晴起身,帮她拍净膝上尘土才对孝宗道,“雪晴说的话,除了最后一句她认得凶手的容貌,是为了引凶手出来,其他的话都是如玉的原话,皇上现在就可以确认一遍。”
    说着就扭头对雪雁道,“你去把她带来吧。”
    “是,王妃。”雪雁领命离开,不多时就带了真的如玉过来。
    那丫头的确是吓的不轻,神情瑟瑟。
    “你是如玉?”孝宗狐疑道,肚子里却憋了满满的火气。
    “是!”如玉点头,却是转身先对张氏噗通一声跪,哭道,“王妃,是奴婢不好,没有跟紧了世子,还险些闯祸。”
    “快别哭了。”张氏道,给她擦了擦眼泪,“你快把你知道的事都跟皇上仔细的说一遍。”
    如玉含泪点头,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其中刻意忽略掉如月支开她的缘由——
    这是明乐让雪雁提前吩咐她的,不能让礼王夫妇卷进这个漩涡里。
    孝宗听完,早已经面无人色,踉跄着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皇上!”小庆子慌忙去扶,“皇上,有什么话您还是进殿去说吧,当心您自己的身子。”
    孝宗头脑发热,虽然不想示弱,但也是气的有心无力,不得已只能点头允了,带着一众人等回了暝宸殿。
    易明心走在最后,唇角似笑非笑的扯了一,心里却是暗恨——
    居然又是叫易明乐那丫头抢了风头。
    这种局她都能扳过来,果然是不可小觑。
    “娘娘,您说今天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趁着四无人,香雪终于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
    “除了柳妃那个贱人,还能是谁?”易明心冷笑,眼中幽光一闪,一则愤恨一则快慰,“好一招反客为主的借刀杀人!”
    “那娘娘您刚才还跟着去搅和这池子浑水?可把奴婢吓坏了。”香雪嗫嚅道。
    “你懂什么?本宫越是这样,皇上才更不会怀疑本宫。”易明心撇撇嘴,神色间颇有得色,“谁会平白无故的掺和进去招惹是非?而且既然摆明是冲着皇后去的,你又以为柳妃那贱人能有多少手段?还想把整个后宫都一锅端了吗?”
    香雪垂眸不语,想了想,心里还是迷雾重重——
    虽然自家娘娘笃定了是柳妃的手段,但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摆出来。
    “话又说回来,她摆了这么一道儿,也是帮了本宫的大忙。”易明心低头瞧着脚的台阶,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感慨道,“林氏那个贱人空占着皇后之位这么久,也是时候挪一挪,把地方腾出来了。柳妃那贱人如果真能解决了她,倒是给我省了不少的麻烦。”
    “现在被殷王和殷王妃打了岔子,娘娘您说皇上会查到柳妃娘娘头上去吗?”香雪想了想,很认真的问道。
    “哪有那么好查的!”易明心道,却是不以为然,“柳妃既然敢做,自然就是什么都计较好了。”
    “那——”香雪抿抿唇,“如果皇后娘娘真的没了,娘娘觉得皇上会册封柳妃娘娘为皇后吗?”
    易明心闻言,脸上表情瞬时凝住,扬手就给了香雪一巴掌。
    香雪自觉失言,慌忙捂着脸颊跪,哭也不敢的小声道,“是奴婢失言,奴婢知错了。”
    易明心恨恨的瞪着她,半晌,冷哼一声,“起来吧!”
    说完就快步进了大殿。
    就算柳妃手段了得,但是也休想和她来争这个皇后之位。
    易明心跟进殿里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各自落座,殿中气氛一阵沉默。
    宫女给各人桌上重新换了新茶就垂眸推到一旁。
    孝宗半倚在主位的王座上,脸色不善的环视众人一圈,最后还是在林皇后身上顿住。
    林皇后垂眸喝茶,却觉得有两道不友善的视线死死的胶着在她身上,心里七上八的再也镇定不去,就暂且搁茶碗抬头看去,不可置信道,“皇上,您不会还是怀疑这些都是臣妾所为吧?”
    “你说不是你?”孝宗模棱两可的反问,语气阴森。
    “当然不是!”林皇后脱口辩驳,“刚才那人您也抓到了,还有兰心不也是正在拷打审问吗?如果您一定要怀疑臣妾的话,大可以把我宫里所有的人都拉出去一一审问。如果能够拿出确切的证据来,臣妾无话可说,但这样平白无故的冤枉,恕臣妾受不起。”
    林皇后说着就有些愤愤,“柳妃的那碗安胎药明明是从她自己宫里端出来的,皇上不去她宫里查,怎的就非要怪罪到臣妾身上来?保不准就是她先害了太子,然后又欲盖弥彰来了一出苦肉计,嫁祸臣妾的。”
    孝宗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刚要濒临爆发点,却不想正在慷慨陈词的林皇后的声音突然像是被什么噎了一。
    然后一刻,几乎不等任何人反映,就是身子一歪往旁边栽到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哟!这又是哪一出儿?”易明心突然失声笑了出来,就着林皇后方才的话讽刺道,“难道皇后娘娘这一招也是欲盖弥彰的苦肉计?想要借此洗清嫌疑?”
    小庆子奔过去查看,手往她鼻一探却是腿一软跌坐在了旁边,举着一手黑血颤声道:“皇后娘娘——已经——已经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