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灏把明乐放,却没有理会自己颈边的伤口,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明乐的脸孔,直接道,“你要说的话,方才应该已经说完了,我也都听到了,现在,可以和我心平气和的好好谈一谈了吧?”
    和宋灏之间,还是少来往的好。
    虽然心里一直这般告诫自己,但是此时看着他颈边犹且渗着血珠的一道鞭痕,明乐咬咬唇,终于还是违心的点头,轻声道,“礼尚往来,本就该是这样,既然殿也有话要说,那就索性彼此一次说个明白好了。”
    她的神情冷漠,语气疏离,像是在竭尽全力的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宋灏负手而立站在她面前,闻言不过莞尔一笑,随即正色问道,“那会儿在芦苇荡里遇伏,你叫影六去找我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这件事,明乐曾一再的向他道歉,而这种鲜明的态度,便是让他此刻介怀至深。
    而提到这事儿,明乐心里亦是本能的心虚,不过虽然宋灏没有明说,她也恍惚能够明白一些他此时真正想听的回答是什么,可是——
    他越是这样,在他面前她却是连这一点心虚的情绪也要完美的伪装起来。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明乐抬头迎上宋灏的视线,一字一顿的清晰说道,“因为,我不能死!”
    宋灏藏在后背的手指不由的捏紧,看向她的眼神亦是突然一深,隐隐之中透出几分冰冷,但是细看之那冷厉的光芒之冲撞激烈的似乎更多的是滔天怒火。
    明乐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却对他眼中翻滚的情绪视而不见,进一步道,“人在处于绝境之都会有最原始的求生的本能,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权衡利弊,我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是如你所知,我还要报仇雪恨,还有心愿未了,所以我还想要继续活着。虽然我知道今日你我带来的人马并不足以和易明峰他们抗衡,但是你一旦插手进来,我保命的希望也就更多一分,而事实也证明了,虽然九死一生,到底还是让我赌赢了。”
    “所以呢?”眼中所有的情绪掩去,宋灏望着她面无表情的苍然一笑,突然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将拽到面前,近距离的盯着她的瞳孔字字冰凉道,“不是惊慌恐惧无所适从,从头到尾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理智的情况计算衡量,用我存在,在赌你能易明峰手逃生的几率?”
    知道她处于易明峰的威胁之,不管场面有多惊险,后面需要进一步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他都不会吝啬一定会不惜一切的救她脱离险境,只因为——
    她在那时候想到他,需要他!
    即便明乐从来不信,但他曾对自己有过承诺,他想要试着坚守。
    可是,这个女子这般不遗余力的算计,还是激起了他胸中翻腾的怒火。
    明乐的手腕被他抓的生疼,隐隐感觉到他心中澎湃的火焰,皱着眉头反问道,“到底是怎样的理由又有什么打紧,殷王殿和我,都是精于算计的人,就算我让影六去找了你,你会出现,难道没有提前权衡利弊?”
    宋灏和她,都是一样现实的人,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
    明乐的目光笃定,完全的不留余地。
    宋灏怔了怔,手抓握她手腕的力道就骤然松懈几分。
    无论出于何种境地,他都会只觉得估算一件事的利弊关系,但是这一次,却是经过估算在明摆知道危机四伏的情况,还是一意孤行的做了。
    明乐证实了心中猜测,便是释然一笑,勾了勾唇角道,“你看,你跟我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是吗?所以,我们之间还是按照原来的模式,你讲你的规矩,我有我的准则,就都不要逾矩了吧!”
    说着,她就抬手试图去掰开宋灏抓握他手腕的手指。
    宋灏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心里便觉堵得难受,手刚刚松懈的力道不觉的又涌上来,抓着明乐的手腕又将她往前拽了半步,几乎撞上他的胸口。
    “你到底要做什么?”明乐往后倾着身子,满眼防备。
    “你要跟我讲规矩?”宋灏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
    “很可笑是吗?居然有人敢跟堂堂殷王殿讲条件?”明乐迎上他的目光,无所畏惧的冷然一牵唇角。
    宋灏抿抿唇,不置一词,算是默认,迟疑片刻,终于松了手。
    明乐揉着发麻的手腕,迎着他的视线虽然觉得颇具压力,顿了一顿,还是语气坚定的开口道,“是!”
    “呵——”宋灏仰头看天,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但又马上于瞬间敛了神色,再次收回目光看向明乐。
    “要跟我讲规矩,首先的话,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宋灏道,缓缓抬手抚上她的面颊。
    他手动作轻柔,指尖落在皮肤上的触感却莫名让人觉得发凉。
    皮肤上似乎是瞬间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明乐的脖子一僵,本来是想要往后避让,但是在他的注视之全身上的关节就好像是冻住了一般,僵硬到近乎麻木。
    宋灏是什么样的人?他一人千面,可以邪魅狂狷,可以冷漠淡然,也可以逢场作戏谦逊礼让。
    但是他这所有的面孔整合在一起——
    “无外乎就是我们在柳乡赌坊里初遇时候的情形了吧。”明乐唇角弯起,涩涩一笑。
    那一日她所见的宋灏,简直可以称之为修罗鬼刹,冷厉无情,完全的不留情面。
    也正是那一面相见时候的印象,才让她心里在一开始就给这个男子打上了应当敬而远之的标签。
    “所以呢?”宋灏并不否认,指腹有一没一的摩挲着她的脸颊,神色却极为冷淡的看着别处,慢慢道,“从我很小的时候外祖父就一直告诫于我,我这样身份的人,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对任何人留有余地。”
    “在柳乡的时候,你虽然没有对我赶尽杀绝,但那时候你心里却是笃定了我会死?”明乐心里一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心底攀升上来的冷意。
    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却未回头看她,过了一会儿才自顾说道,“我原也没有想到你能活到今天,那算是个意外,但就是这个意外,却渐渐让我觉得很感兴趣,所以我才一再打破我自己的规则。你先却一定要说和我讲规矩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宋灏这种人,算计的事情关乎生死,每一步走来都如履薄冰,而相对的,她易明乐却知道他太多的秘密,握住了他太多的把柄。
    以前只觉得他留她来有利可图,现在换个角度再一想——
    其实或许只有杀了她让她能够彻底的闭上嘴,对他而言,才是最稳妥和有保障的事情。
    寒意从脚底一层一层的往上冒,明乐的眉心紧蹙,但奇怪的事,心里却并不曾真的觉出恐惧来。
    “为什么?”用力的抿抿嘴唇,明乐强压心里躁乱的情绪走过去,绕道宋灏面前仰头看他,“这是宽容还是冒险?”
    “不知道!或许既可以算作宽容也可以算作冒险,但诚如你所言,我与你在某些方面太过相似。”宋灏漠然的垂眸看她,目光深不见底,“我原以为我们之间可能是惺惺相惜,但是那天晚上你跑到殷王府替我从纪浩渊那里逼问出解药配方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如果能将你留在身边,其实——也是不错的。”
    “嗯?”明乐不甚解的略一挑眉,就势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的事,从来都不容许别人插手,但是很奇怪,我对你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宋灏笑笑,那笑容之间也分不清是无奈还是苦涩,“说实话,我一直都很不喜欢这种被什么未知的东西左右的感觉,我会劝慰自己说,是因为你手里的八方对对我有用,但事实上,包括易明爵手里掌握的四海在内,如果我不想让它们继续存在,或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实上,比起我自己掌控一切,我似乎更乐于见你翻云覆雨,在这皇朝之巅肆意的周游。”
    这些话,宋灏说的闲适而随意,明乐听着,一颗心却是逐渐悬了起来。
    宋灏有多纵容她,她一直都刻意的回避,不容许自己多加揣测,但由他这番话看来,他做这些事,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可是——”明乐试探性的开口,话到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
    宋灏看着她脸上迷茫的神色,眼中笑容不觉更深,缓缓的再度抬手抚上她的面颊。
    明乐的睫毛一颤,生硬的咽了口唾沫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宋灏略略弯腰来,以便于能偶与她在同一水平线上正面相对。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眸色幽远静远如水,一个神色慌乱目光虚晃。
    半晌,宋灏还是再次于唇边展开一个笑容道,“我想要的,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可是之前我许你殷王妃的头衔你拒绝了,现在,你真的要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来和你对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