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修换了衣服赶去正厅的时候,孙氏正和张嬷嬷相谈正欢,整张脸上的肌肉都笑的麻木了。
    “修儿你来!”见到彭修,孙氏立刻抬手招呼。
    “母亲!”彭修略一颔首,应声走过去。
    张嬷嬷急忙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嬷嬷请坐吧!”彭修淡淡的应了声,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挨着孙氏在上首的位置坐了。
    相较于孙氏笑逐颜开的表情,他的神色自始至终却都是淡淡的,甚至于不见一份的热络,很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张嬷嬷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
    昌珉公主是皇室在这一辈中唯一的一位公主,自小就是被兄长和皇妃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张嬷嬷是她的教养嬷嬷,也是见她呼风唤雨惯了,所以在潜意识里总觉得将来即使她嫁了人,在婆家人面前所受的也应该是孙氏所给的这种待遇。
    然则平阳侯此人,却是与旁人大不相同的。
    深得皇上器重,又战功赫赫,性格上不说是跋扈张扬,在骨子里却自有那么一股子气势摆在那里,不会对任何人假以颜色。
    但却偏偏,他做事又是循规蹈矩,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指责他的过失。
    她在昌珉公主身边,是把公主做女儿一样看待的,从心理上讲,自然不希望公主找这么个驸马。
    可偏偏事与愿违,其中起了这样的变故。
    只是好在昌珉公主自己对平阳侯此人还算满意,所以——
    “谢过侯爷!”收拾了散乱的情绪,张嬷嬷循规蹈矩的又坐回椅子上,脸上堆了笑道,“因为公主的事儿,侯爷昨儿个一宿没睡通宵审讯犯人,今天一早又亲自送公主回宫,公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就让奴婢送了些补品过来,顺带着给夫人捎些今年宫里进贡的新样式的苏绣料子。公主说,过几日侯爷马上又要离京奔赴海域领兵作战,万事一定要以自己的身子为要。”
    “不过是我分内的事,公主客气了。”婢女上了茶,彭修捧着杯盏慢慢的低头拢着杯中茶叶,语气不咸不淡。
    张嬷嬷见他面对公主的赏赐还这样漫不经心,脸上就有点不高兴。
    “马上就是自己人了,修儿他为公主做什么也都是应当的,公主这真是见外了。”孙氏见状,急忙含笑出来打圆场,顿了顿又满怀安慰道,“公主真是细心,还记挂着我。对了,我听修儿说,公主昨日受了惊吓,身子不适,可有请太医仔细瞧过了?”
    昨天的刺客事件,到彭修这里就算彻底打住了。
    所以即便是对孙氏,她所知道的也不过是昌珉公主被人掳劫,受惊晕倒的事。
    “劳夫人挂心,太医已经瞧过了,公主并无大碍,只要仔细调养一阵子就没事了。”张嬷嬷回道,说话间有意无意就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彭修的反应。
    彭修是个男人,虽然昌珉公主的身份地位帮她化解了部分危机,张嬷嬷却担心,这彭修心里会有什么。
    而此时细看之,彭修的表情却一直镇定如初。
    见他这样,张嬷嬷才稍稍安心。
    彭修听着她和孙氏热络的寒暄,坐在旁边喝了两口茶,觉得场面上的功夫做的差不多了,就搁了茶碗,一抖袍子起身道,“这里就由母亲代为招待吧,这几日军中事多,我得赶着过去处理,准备一,过几天出征的事。”
    张嬷嬷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替昌珉公主绊住彭修的。
    若是换做别人,他这个未来驸马是怎么都不会明着去驳公主教养嬷嬷的面子的。
    可此时,彭修非但不肯撑着面子坐去,反而明言要去军中?
    万一让他过去和昌珉公主照面对上?
    这——
    “侯爷!”张嬷嬷急忙陪着笑脸站起来道,“您瞧我这记性,公主让带来的东西还没请您过目呢,我就叫人送进来。”
    “不必了,一切都交代给母亲就好。”彭修却是半分面子都不给,一抬手打断她的话,抬脚就往外走。
    “侯爷!”张嬷嬷一急,紧跟着就追了两步去拦。
    彭修皱眉,垂眸看一眼她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似笑非笑的扯了嘴角。
    张嬷嬷发现自己逾矩,顿时惊了一身的冷汗,尴尬的笑着缩回手来道,“侯爷别见怪,是公主有过交代,她让奴婢带了块玉佩赠予您,说是要您亲自过目,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也不等彭修首肯,直接一招手对院子里侍立的宫婢道,“来人呐,还不把玉佩拿进来。”
    门外一个捧着红色锦缎盒子的小丫头领命进来,恭谨的低垂着脑袋,双手把东西捧到彭修面前,轻声道,“侯爷!”
    张嬷嬷走过去,亲自打开盖子。
    盒子里一方精工雕琢的鸾凤玉佩端端正正的摆着,玉色莹润通透,一看就是价值千金的极品。
    鸾凤和鸣,正是寓意男女双方和气和顺的——
    这便算是昌珉公主赠予的定情之物了?
    “哎呀,你瞧这玉色,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呢,做工也精致的很,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孙氏受宠若惊,两眼放光,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夫人真是好眼力,这是——”张嬷嬷颇为自得,腰板儿笔直的说道。
    彭修看过那玉,却是信手把锦盒盖子一合。
    啪的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打断张嬷嬷眉色舞的语气。
    张嬷嬷脸上的表情一凝,孙氏也愣在那里。
    “这玉佩,我收了,请嬷嬷代劳,替我谢谢公主。”彭修说道,径自伸手把那锦盒往手里一抓,抬脚就继续往外走。
    张嬷嬷僵在那里,心急如焚。
    但是可一不可二,这一回她是万不能再追上去拦了。
    孙氏不明所以,只见着她脸色不好,就当她是因为彭修的失礼而不悦,脸一沉就对着彭修的背影道,“修儿,你先别急着走!”
    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而且上回母子俩之间起了冲突之后,这段时间她也不敢随意招惹彭修。
    这会儿怕是彭修当众不给她面子,话到人到紧赶着就上前拽住他的袖子,从一个张嬷嬷看不到的角度给他使眼色,一边不悦的嗔道,“公主送了你这么重的礼,你好歹也选件像样的礼物做回礼啊,可比辜负了公主的一片心意。”
    彭修嘴角挂了丝嘲弄的表情略略看她一眼。
    孙氏心头一跳,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冷不防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院外传来,“哟,这里好热闹,这么些个锦盒箱子的,这既不逢年也不过节的,是什么人送礼么?”
    孙氏一听这声音,眼睛里就噌噌噌的往外冒火,横眉怒目的看过去,果然是易明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带着一众妈妈、婢女走过来。
    行走间香风四溢,当真是把个主母的架子端的足足的。
    彭修看一看她身上换的崭新的亮丽的衣裙,眼中莫名闪过一丝深意——
    这女人,心态调整的倒是够快,这么快就醒过味来了吗?
    这样也好,如果那么轻易就被击倒了,反而就没意思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孙氏不悦的开口。
    她本来也正好是追彭修到门口,此时身形不动声色的略略一偏,刚刚好就把堵在了大门口,把易明真挡在门外。
    “听说府里来了金贵的客人,怎么说我也是一家主母,不过来招待,就太失礼了。”易明真不甘示弱的回,说话间眉毛一挑,挑衅的斜睨彭修一眼。
    张嬷嬷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好装看不见,心里却暗暗庆幸——
    这易氏此时过来,倒是可以帮了她的忙,把彭修拖得一时半会儿。
    “老奴哪敢自称什么贵客,少夫人真是折煞我了。”张嬷嬷含笑走上前来,屈膝对着易明真一礼,“老奴奉公主之命过府给侯爷和夫人送点东西,见过少夫人!”
    张嬷嬷来,易明真是早就知道了的,否则也不会气势汹汹的去拦住彭修要说法。
    不过跟彭修吵了那么一架之后,她倒也马上看开了——
    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在这平阳侯府后院花了多少心思?万没有就此拱手让人的道理!既然彭修不让她好过,那么大家就彼此彼此,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就这样跟彭修死磕上算了,了不起大家鱼死破玉石俱焚!
    “哦?原来是张嬷嬷,您即使不是贵客,也是难得稀客呢,也难怪母亲要亲自招待您了。”易明真笑的满面春风,只做看不见孙氏阻拦的姿势,从她和彭修中间挤进门来,言语之间讽刺是意味分外明显。
    “少夫人说这话就见外了。”张嬷嬷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个笑容,“对了,公主让老奴带了今年新进贡的苏绣料子来给夫人裁衣裳,有两匹颜色鲜亮的,原说是要请夫人帮忙转送给少夫人的,既然少夫人来了,就看看吧!”
    昌珉公主给她送布料?这赐婚的圣旨还没正式来的,她这分明就是在向自己示威。
    易明真的脸色变了一变,牙齿咬的咯咯响的努力控制住表情,回头去看彭修道,“侯爷,您觉得这样合适吗?公主的东西,妾身该收吗?”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昌珉公主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巴结未来的婆家了?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也总不至于让张嬷嬷原封不动的抬回去吧?如果夫人觉得不妥,你就备一份丰厚点的回礼送给公主如何?”彭修反问,说着也不等易明真答话就又话锋一转继续道,“我军中还有事情,至于要送给公主的回礼么——就由夫人和母亲做主吧!”
    说完,似是不经意的一晃手里的锦缎盒子,然后便是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还要自己备一份更丰厚的回礼送给昌珉公主?这是明摆着要自己对昌珉公主伏低做小的表示友好吗?
    想享齐人之福?还是当着昌珉公主的面就先给自己一个马威?
    彭子楚!你好!你好得很那!
    易明真死咬着唇,盯着他的背影森森冷笑。
    眼见着他健步如的离开,张嬷嬷终于是无可奈何,再怎么心焦也只能暗暗求菩萨保佑,最好是昌珉公主那里已经顺利把事情解决离开了。
    把府里那一堆乱麻都径自抛在脑后,彭修从前厅出来就村部不停的赶着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彼时陈立已经把马备好,焦躁不安的在门口踱着步不住的往门内张望。
    见着他来,就急忙远远迎上去,“侯爷!”
    “嗯!”彭修淡淡的应了声,一边把手里锦盒塞给他,一边快步了台阶,接过小厮递来的马缰。
    “这是什么?”陈立捧着手里的盒子略一怔愣,然后急忙收摄心神跟上,狐疑的打开。
    彭修翻身上马,居高临瞥见盒子里的东西,目光突然微微一凝,随即一招手道,“拿来吧!”
    陈立不解的把盒子递过去。
    彭修接了去,取出那玉佩看了两眼,然后随手扯自己腰间原先佩戴的玉佩扔回盒子里塞给陈立,草草把那鸾凤玉佩系在腰间。
    陈立不明所以,一直茫然的看着,直到他打马离开才急忙收摄心神上马追过去。
    两人策马疾驰,一路出了城门,直奔城外军营驻地。
    盛京周围的主要守军是虎威大营,彭修在这里也只留有直属他手的三万亲兵,至于作战时候所用的队伍则是须得孝宗钦赐的虎符,走时才能调动的。
    换而言之,这里的三万人,都是他的心腹,他的自己人。
    昌珉公主一大早匆匆赶来,却是打着拜会平阳侯的旗号。
    虽然彭修不在军中,但她不主动折返,军中将领也不敢怠慢,只能将她迎了进去。
    昌珉公主心明如镜,自然不想在明面上和彭修过不去,装模作样的喝了杯茶,紧跟着似是无意的提及彭修身边的两名亲信,说要见一见,让人帮忙给彭修带两句话。
    那副将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正在为难,也好在彭修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够及时,丁六紧赶着过来救场。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个冒牌货来搪塞本宫?”奈何昌珉公主并不上当,只随意的问了几句话,就把丁六叫来顶包的人问住,她恼羞成怒,忍不住的大发雷霆。
    “属不敢,可这人就公主要找的陈成啊。”丁六跪在地上,神情坦荡,死咬着牙关不肯松口。
    他旁边跪着的一个布袍小兵也急忙说道,“小的就叫陈成,不敢欺瞒公主!”
    “你还敢说他是?”昌珉公主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冷道,“你还敢说你是陈成?既然是平阳侯的亲随,怎会连他夫人的长相都描绘不清?你们当本宫是傻子么?可以随你们这般糊弄欺瞒?”
    “平阳侯夫人是深闺妇人,咱们粗鄙人,如何轻易得见?”丁六道。
    他从军多年,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经验很足,从头到尾神情自若,并无一丝半点撒谎时候的心虚和不自在。
    “一派胡言!”昌珉公主气结,指尖颤抖愤恨的指着他,“你以为这里是在军中,本宫就奈何不得你了吗?”
    “属不敢!”丁六恭恭敬敬的垂首回道,语气不卑不亢,“咱们都是侯爷手,公主若是一定不信,属可以立刻命人把此人的军籍资料拿来,给公主亲自过目!”
    “你——”昌珉公主气势汹汹而来,却未想到不见彭修就先受了这么大的难为。
    从昨天事发到现在,她那里也是左右生事,一直没能得空休息,此时身上伤口还隐隐作痛,气氛之就有些头重脚轻。
    她猛地就要起身,眼前一花,却又跌回椅子里。
    丁六见她的状况不好,隐隐便有些担心起来——
    万一让她在这里有个闪失,也是没法交代的。
    正在为难,帐外突然听到有人欣喜的一声惊呼,“见过侯爷!”
    却是彭修到了!
    丁六心一喜,昌珉公主已经皱了眉。
    紧跟着一刻毡门被人从外面掀开,一声松绿锦袍,金冠束发的彭修款步跨进门来。
    他一路走来,踽踽独行,并没有因为昌珉公主在场而有丝毫的不自在,只是目光略略一瞥扫了眼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随口问了句,“这里闹什么?”
    语气不重,甚至带了几分闲适的味道,无形中却是不怒而威,让人不敢逼视。
    “回禀侯爷,昌珉公主的御驾到此,前来拜会侯爷。”丁六回道,“是属等粗鄙,不懂宫中规矩,冲撞了公主,请侯爷军法处置。”
    “是么?”彭修淡淡应道,一挥手道,“那就自己先去领二十军棍,有什么话都等打完了再说。”
    “是,侯爷!”丁六叩了个头,没有半句辩驳就义无反顾的爬起来退到了帐外。
    当面撞见,昌珉公主脸上快闪过一丝的不自在,随即却为彭修在此间非比寻常的神威慑力而深深的震撼。
    “公主殿!”彭修礼让的拱手一礼,径自走过去。
    “侯爷!”怔愣片刻,昌珉公主马上调整面部表情,换了张笑脸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军棍的话,就免了吧!”
    “国有国法,均有军规,他们是我带的兵,犯了错就该受罚,没有什么大事小事之说。”彭修道,也丝毫不为丁六是他的亲信而有一丝一毫替他开脱的意思。
    外面紧跟着已经响起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和丁六隐忍之的闷哼。
    彭修这样,反倒让昌珉公主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她尴尬的笑了笑,垂眸去饮茶,心里却在暗恼——
    这一趟她走的实属机密,怎么彭修这么巧紧跟着就到了,究竟是谁告的密?
    难道是易明乐吗?
    怪不得呢,就说他不能那么好心去提醒自己这里还有一条漏之鱼,却原来是打好了如意算盘,想要借此来挑拨她和平阳侯之间的关系么?
    可是她人都已经来了,如果不把陈成揪出来,又让她如何能够甘心?
    彭修径自走过去,捡了张椅子落座,马上有亲兵送了茶水上来。
    彭修接过茶碗端在手里,不等昌珉公主开口,已经径自斜睨跪在地上的那小兵一眼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回——”那小兵伏在地上,立刻就要开口回话。
    “哦!”昌珉公主心头一紧,急忙接口道,“方才本宫过来,这奴才进来服侍,说自己是侯爷的亲卫叫陈成的,侯爷的那个随从,我以前依稀是见过一次的,瞧着却不是他呢!”
    昌珉公主这话并未言明,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瞟着彭修的反应。
    彭修神色自若的低头呷了口茶然后才道,“陈成这名字很普通的,我身边的人也经常换,公主若是感兴趣,我这便叫人把军中所有叫陈成的都找来给殿看看?却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诚然,彭修这摆出来的就是个不硬不软的钉子。
    昌珉公主胸口里顶着一口气,想要发作,但见他脸上那般泰定自若的表情,竟又觉得完全无从发作。
    无可否认,彭修此人就是有这么一种内在的威势,让人在他面前,想要无理取闹都要斟酌再三。
    也得亏这人并不是这样那样只会趋炎附势的草包,怎么想,昌珉公主也还是觉得对自己这个未来的驸马人选甚为满意。
    “侯爷这是要逗着本宫耍乐子呢!”脸颊微微红,昌珉公主不置可否的垂眸去。
    彭修嘴角勾了勾,却不再和她打马虎眼,放手里的茶盏抬头对站在大帐当中的副将抬了抬巴道,“让人去军籍簿子上头查一查,把咱们军中所有叫陈成的人都给本侯叫来,让公主过目。”
    “是,侯爷!”那副将也是二话不说的领命去了。
    彭修和昌珉公主各自垂眸饮茶,各怀心思不再说话。
    不多时那副将就去而复返,重新打开毡门走进来,把几分簿子放在彭修面前回禀道,“侯爷,军中叫陈成的一共八人,他们的军籍资料都在这里,对应的纸张已经折好做了标记,请侯爷和公主过目。除了一名随队进城搬运粮草的火头兵,其余七人末将都一并带来了,是不是现在就让他们进来?”
    “嗯,叫进来吧!”彭修颔首,随手捡起其中的一本册子翻了翻。
    “都进来吧!”那副将对帐外一招手,七名穿着战甲的小兵先后走进来。
    彭修把手中簿子放回桌上,连带着其余两本一并推到昌珉公主面前,“公主也要看看吗?”
    昌珉公主却未去看那些簿子,而是紧张的把目光从七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说实话,她并不认得陈成的长相,彭修又故意给她摆了个**阵在这里,她也不能明着开口去问,心里不由的越发暴躁和不安。
    昌珉公主咬着牙暗暗权谋对策,旁边彭修却比她要实际很多,不动声色的已经重新起身,随手抽过一名士兵腰间佩刀,反手把刀一横就架在了一位“陈成”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被他这破天荒的举动吓了一跳。
    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僵硬道,“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如果是我军中叫陈成的士兵惹了公主殿的眼嫌,现在你需要给我一句话,本侯一定让殿满意就是。”彭修说道,一字一顿,清晰而明了,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
    “侯爷,您这是做什么?本宫——”昌珉公主的本意虽然是恨不能顺手推舟以绝后患,但彭修既然摆出了这样的姿态,却分明就是对她摆明了态度,不甘于把陈成交代出来的。
    不灭了陈成的口,她不放心;而如果就此和彭修对上,她同样有顾虑。
    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心乱如麻之目光胡乱一瞥,忽而看到彭修腰间佩戴的鸾凤玉佩。
    那玉佩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品,今天让张嬷嬷去平阳侯府绊住彭修只是其一,送这样东西,更是一个重要目的。
    平阳侯这么快就把她送去的东西贴身带着了,这至少应该证明彭修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吧!
    “本宫不过一句玩笑话,侯爷不必计较。”心里一喜的同时,昌珉公主顿时心情大好,言罢,忽而眸光一敛,摆正了神色挥挥手道,“你们也别在这里杵着了,都去吧,本宫要和平阳侯说几句话。”
    免了一场无妄之灾,众人如蒙大赦,急忙道了谢就匆匆退出帐外。
    目送着一众外人离开,等到门口的毡门落,昌珉公主突然一改方才的岑贵霸道之气,温婉垂眸一笑走过去,亲手取过彭修手里握着的长刀远远的扔了,一边嗔道,“侯爷您千万不要和本宫置气,本宫并没有逼迫于你的意思,只是——”
    她说着,便是难以启齿的用力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彭修淡淡的开口,抬手略一拍她的肩头就径自转身走到一盘的桌子跟前负手站住,冷笑说道,“我不怪你,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教唆你来这里的人!”
    他,居然知道?!
    “侯爷——”昌珉公主听着,心里暗暗一惊,立刻矢口否认,“您在说什么?什么教唆我来这里的人?本宫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公主和我之间,还要这般藏着掖着的不坦诚吗?”彭修微微一笑,回头看她一眼。
    “我——”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却在触及他眸光的时候意识的心虚往旁边别过头去。
    彭修也不给她继续敷衍的机会,叹息的苦涩一笑,继续道,“陈成是我帐前右先锋,这几年频频随我出海作战,是我当之无愧的左膀右臂。现眼见着出征在望,公主与我同心,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斩我臂膀,给我难堪的。只是公主你毕竟年岁尚轻,被有心人士挑拨利用了,也在情理之中,我不会介意的。”
    昌珉公主之前也未想到彭修会推心置腹的和她说这些话,但听他言辞之间的无奈和凄凉,心里突然起了强悍的波澜。
    从心底里,他对易明乐就一直带着很深的防备。
    这会儿听了彭修的话,仔细想想,突然就有些后怕的感觉袭来。
    她的脸色白了白,不可置信的摇头道,“这怎么会?你是说有人暗中作梗,想要你在这次出征的时候吃亏?”
    “除此以外,公主还有别的更合理的解释吗?”彭修反问,语气带着淡淡自嘲的味道。
    “可是——可是——”昌珉公主六神无主,一时有点理不清头绪。
    她深思慌乱的在帐子里左右踱了两步,最后眉心都纠结的皱成一团,“易明乐那个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原来我也只当她是作壁上观,使点挑拨离间的小伎俩,可是,这怎么会?”
    “她跟你一样,都是涉世未深,或许她也未必想的如此透彻,却保不准背后指使她的人会是什么心思了。”彭修道。
    “你是说,她背后还有人作祟?”昌珉公主的声音不觉有点拔高,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彭修的手臂。
    她急切的仰着脸去看他的眼睛,却在四目交接的一瞬间赫然发现,那男人的目光浩瀚如海,于广袤之间带着仿佛让他窒息的致命的吸引力。
    心跳有几分不正常的快,昌珉公主顷刻之间完全愣在那里,手即使是隔着衣服,也能清楚感知到他的体温,和衣料包裹之紧绷的肌肉。
    这是一种她此生从未有过的新奇的感受,面对一个她真心仰慕的男人有感而发。
    在男女之事上,彭修比她要老套很多,自然一眼就看出她眼中异样波动的眸光。
    若是换做别的地点别的场合,他是不介意就势哄她一哄的,可眼这个时机——
    “公主,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手背从她的指缝间退出来,彭修轻咳一声,侧身往旁边让了让,“昨晚也没睡,身子要吃不消的。”
    “我还好!”昌珉公主心不在焉的应着,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你出来陛和皇后娘娘一定都不知道吧?”彭修压着脾气尽量的好言相劝,“最近这段时间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还是早些回去吧,省的陛和娘娘挂心。”
    孝宗和林皇后那里都还好说,现在只是想到昨天的刺客事件她就心有余悸。
    “也好!”昌珉公主抿抿唇,转而扭头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要不还是麻烦侯爷你送本宫回去吧,这里距着内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一天之内,我在宫门附近出现的太频繁,也会惹人非议的。”彭修无奈笑道。
    “有什么关系,了不得我就让皇兄早点把旨意颁来好了。”昌珉公主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说话间有意无意的往他身边蹭了蹭,以尾指去勾他的袖子。
    这昌珉公主清丽可人,虽然不说绝色,但也勉强可以算作是个美人。
    彭修自认为不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不过他要谈风月之事,却从来都只看自己的心情。
    即使对方是昌珉公主,也不例外。
    抬手宠溺的揉了揉了她脑后发丝,彭修忍不住由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略带沙哑的浅笑,“别耍性子了,凡事总要顾及着你的名声,没得让人笑话。”
    “我是当朝公主,谁敢笑话我!”昌珉公主挑眉一笑,语气倨傲。
    凡事适可而止。
    彭修也不再和她逞口舌之快,转身引着她往外走,“走吧,先送你回去,一会儿我还要赶着回来处理这里的军务。”
    昌珉公主也知道他这样的男人不能得寸进尺,而此刻她心情好也就什么都不计较,整了整裙摆就乖乖跟着他往外走。
    一顶软轿,一匹骏马。
    昌珉公主的仪仗在平阳侯彭修的亲自护送至缓缓离营往内城方向行去。
    军营外面不远的半山腰,树木掩映间透出一个男子清艳绝伦的半张面孔。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想不到刁钻骄纵一如昌珉者也吃这一套。”宋灏眯着眼睛,沐浴着漫天灿烂的阳光,笑意款款,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偷闲躲懒的狐狸。
    “人都说红粉陷阱,男人所布的温柔乡,又何尝不是女子避之不及的葬身之所。昌珉公主又怎样?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彭子楚,他只不过段数比旁人更高一筹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明乐面无表情的垂首站在他身边,看着那队仪仗从山小径一路蜿蜒而过,唇角慢慢爬上一丝冷蔑的讽笑,“又让他化险为夷,今天又败一局,走吧!”
    明乐说着,惋惜一叹,举步往身后山的小径上走去。
    宋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却是半晌未动。
    明乐走了两步,见他没有跟上来,就狐疑的回头寻他,“你不走?”
    ------题外话------
    还是明天捉虫,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