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的脸色变了变。
    林皇后等人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纪红纱的眼光像是在看鬼——
    事情到了这一步,生米已成熟饭,她说不要?
    荣妃嘲弄的一扯嘴角。
    纪浩渊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将纪红纱掩在身后,淡淡说道,“陛和太后娘娘的厚爱,是小妹的福气,她这是欢喜的语无伦次了。”
    “哥——”纪红纱愕然,去扯他的袖子。
    座上孝宗的脸色有点不好看,纪浩渊却也不管,仍是心平气和的转向林皇后道,“小妹无状,这个样子见驾实在不成体统,娘娘可否借两名婢子用用?”
    不管纪红纱怎样,他都是彬彬有礼,不愠不火。
    再者林皇后也碍着他的身份不好驳他的面子,马上便是会意点头,指了门口的两名婢女道,“去打水,再取身干净衣裳过来,伺候安成公主梳洗一。”
    “是,娘娘!”两名婢女领命,立刻应声去办。
    林皇后脸上带着丝笑容,抬手示意,“请安成公主去旁边的偏殿稍坐片刻吧。”
    “哥哥!”纪红纱正在心神慌乱的时候,死抓着纪浩渊的衣袖不放。
    纪浩渊压胸中的一口气,礼貌而谦和的对姜太后和孝宗略一躬身道,“小王失礼,先送红纱进去。”
    “肃王随意。”孝宗颔首。
    纪浩渊扶着纪红纱从偏门出去,进了旁边的偏殿。
    “恭喜皇上,身边又要添新人了。”两人刚刚一走,荣妃便是笑吟吟的开了口。
    她眼里看的分明,因为方才纪红纱脱口而出的“我不要”三个字,孝宗已经变了脸。
    本来看见孝宗和纪红纱在这里鬼混,她还有几分忧心,但现在——
    她入宫七年有余,孝宗是什么样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看上去威严庄重的一身皮囊,骨子里最是个小心眼和没度量的,甚至于还多疑的很。
    纪红纱这三个字,无异于是在还没得宠之前,就先给自己判了死刑,完全不具威胁性。
    果不其然,听了她这话,孝宗的脸色也不见缓和。
    姜太后看着,横过去一眼,不悦道,“你们几个都是宫里的老人了,道理不用哀家多说,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往外传,知道了吗?”
    最后几个字,她着重加重了语气,却是针对跟进来的一众奴才。
    “是,太后!”众人急忙跪地磕头。
    谁都知道,这些事关皇室体面的事情,太后不令杖毙他们以保守秘密,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再没人敢马虎。
    这边的偏殿里,纪浩渊拉着纪红纱大步进来。
    “哥哥,我不要,我不要进那皇帝的后宫。”纪红纱刚一进门已经迫不及待的一把抓住纪浩渊的胳膊乞求。
    “不想?现在是你说不想就能不想的时候吗?”纪浩渊隐忍了好久的怒气终于一朝爆发,他几乎是不可遏制的将纪红纱远远推开。
    纪红纱脚一个不稳,呛倒在地。
    偏殿的地面是以黑色的大理石铺就,坚硬厚实。
    她的膝盖、手腕撞的一阵骨裂般的剧痛,却还不及哭喊出来,纪浩渊已经一个箭步抢上来,弯身给了她一巴掌,怒声道,“也不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总之大邺的这个后宫你是逃不脱了,想要好好的活着,从今以后,这样的话你就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来了大邺这一趟,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忍无可忍的和纪红纱动了手。
    纪红纱刚刚受了委屈,正是满肚子怨愤的时候,这样被他一巴掌打翻,本来还预备发作,再听他后面的话,眼神立刻就转为惶恐,爬坐起来去扯他的袍角,“不,哥哥,哥哥你帮帮我,我不要在这,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我怎么能给皇帝做妃子?我跟他,我——”
    她说着却已经无法自圆其说。
    纪浩渊冷冷的看着他,目光之中不见一丝一毫的动容。
    纪红纱想哭,想着刚刚在暖阁里发生的事,她甚至于羞愤的想死。
    但是诚如纪浩渊所说的那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不要,不要啊!”绝望之余,她抱住头,大声的嚎啕出来。
    纪浩渊也不劝,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哭。
    纪红纱也知道这一次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哭了两声没见到有人搭理,不得已又再自主平复来,满脸泪痕的去看纪浩渊,“哥哥,我们是亲兄妹,从小到大你都是最疼我的,你不能不管我,不能啊!”
    “你是大兴的公主,他至少会给你一个妃位,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只能由你自己掂量了。”纪浩渊道,没有半分动容,只就神色严肃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纪红纱闻言,全身一抖,泄了气似的软在那里。
    纪浩渊见她的情绪平复来,这才起身走到一旁,冷冷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孝宗中了媚情蛊,这种蛊不会是别人做的手脚,只能从纪红纱身上找原因。
    纪红纱脸上挂着泪,愣愣的抬起头看他。
    纪浩渊负手而立,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
    “是——”纪红纱抿抿唇,思绪转,突然眼神一厉,不可思议的尖声道,“是易明乐,是她,是那个贱人。”
    纪浩渊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却没有回头。
    纪红纱一骨碌爬起来,全身狼狈的在殿中走来走去,一边咬牙切齿速度极快的说道,“我让草青塞了字条给她约她在来这里见面,结果我来的时候就出事了,是她,是她,一定是她暗算我的。”
    纪红纱还是不死心的要对易明乐手?
    因为警告过的次数太多,纪浩渊此时连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也调动不起来了。
    “你约她做什么?”他问,却不带任何的私人感情,完全公式化的问案一般。
    同时他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和易明乐不会有关系——
    一则,以她的身份,她没有办法近孝宗的身给他蛊;二则,她也没有时间,那会儿两人在花园里遇见之后,她就一直跟明妃还有那些命妇们在一起。
    “我——”纪红纱心虚,张了张嘴又再噎住,略一迟疑之后便是避重就轻的恨恨一跺脚,奔过去扯纪浩渊的袖子,“哥哥,现在我被那贱丫头设计陷害了,你不为我讨回公道,却在这里质问我做什么?”
    “生米已成熟饭,你还要什么公道?”纪浩渊冷声说道,“即便是你约了她,可是她人呢?谁见了她在这里出现?你和大邺皇帝在这里厮混丑事已经板上钉钉,难道你想把她揪出来,说一句找错人了就能一笔勾销吗?”
    纪红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脸色惨白,脚一个趔趄连连后退。
    纪浩渊回转身来,也不去扶她,只就面无表情的从几步之外看着她,“事已至此,没有余地了,要么你自己一条白绫一把尖刀自行了断,回头我带着你的尸首回国觐见父皇母妃,到时候父皇会为你讨面子,把这笔账算在大邺皇帝身上,两国交战兵戎相见,但是不管最终谁胜谁败,你肯定是看不见了。再要么,你就老老实实的留,本本分分的做大邺皇帝的妃子,父皇和母妃那里,我自然会编排好了合适的借口为你遮掩。”
    纪红纱原是想求着纪浩渊带她回去,惊闻此言,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没了反应。
    “不是做哥哥的不帮你,而是这一次你太不给自己留退路了。”纪浩渊道,“生还是死?我能带回去的,就只有你的尸首,你自己决定吧。”
    纪红纱知道,纪浩渊这不是在威吓她。
    她近乎茫然的站在那里。
    她不想死,也不会自己去死。
    纪浩渊等了片刻,见她心里已经定了主意就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把眼泪擦干,从今以后,不要在人前哭了。”
    纪红纱用力的攥着那帕子在手里,仰着脸看他,目光哀怨满是哀求。
    纪浩渊不动声色的把目光调开,慢慢道,“你是在母妃宫中被她亲自教管着长大的,你应当很清楚后宫女子的生存法则,刚才你的那句话,已经是万万不该,回头要怎么善后,自己去做。你任性了这么多年,这一次,是该长记性的时候了。”
    不是他无情,而是不为注定不可变更的人或事去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和精力。
    兄妹两个,相对无言。
    不多时,林皇后指派的两名宫婢就端着清水和衣服垂首走了进来。
    纪浩渊主动让了出去,两人服侍着纪红纱重新梳洗换了干净衣裳。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待她收拾妥当被婢女扶出去的时候,纪浩渊已经和孝宗议定好了封妃的具体事宜。
    接来晚上的宴会,纪红纱眼的这个状态自然是不能参加的了,纪浩渊就先行派人送她回驿馆休息。
    姜太后一个午跑了两趟明玉宫,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大光其火,人一散就由林皇后扶着急匆匆的走了。
    易明心和荣妃复又回到前面的院子里看戏。
    可是谁都看的出来,这一趟换衣服回来,明妃的衣服没换,脸却换了。
    反倒是荣妃神采扬,笑的分外畅快淋漓。
    入幕十分,前院撤了戏台子,一众人纷纷散场往殿里去赴宴。
    明乐跟在李氏等人身后慢慢的走,路过一簇灌木丛旁边的时候,冷不防只觉得靠近树丛那一侧的半边腰身一僵——
    阴冷森寒的一物不偏不倚抵在了她的腰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