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没了,脚步声也没了,喜庆却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
    咽下口中腥甜,宋陌抬手抹抹嘴角,苦笑。
    她问他宁可自残也要骗她到底图什么,他图什么?
    他图在不被她怀疑的情况下混过洞房,他图她会因为看他受伤而多少心疼他一次,他图她肯跟他实话。
    可是她没有。
    她他的欺骗是为了报复她,她她没有心,她他爱她他就是傻子,她又编了一个天衣无缝的鬼话给他,最后还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侍卫。
    就算她觉得他是存心欺骗,她看不见他的伤吗?她都知道他想对付她的话有千百种办法,又何必选最傻的一种?就算她一点都不爱,她怎么那么狠心,不心疼他也就罢了,为何当着他的面笑着调.戏旁人?
    她的没错,他就是一个傻子。
    傻到希望没有发生今晚的事,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肯跟他撒娇。
    可是,事情已经破,再也回不去了,即便原来的亲昵也是假的。
    除非,他再把他所剩不多的自尊送到她面前给她嘲笑,除非,她主动回来找他。
    前者,他做不到了,他怕被她讥讽。后者,他知道,她就是来,那也是假的。
    洞房花烛,他一个人的洞房花烛。
    指端轻弹,喜烛倏然而灭。
    他更习惯,他一个人的黑暗。
    ~
    都已经是半夜了。
    唐欢跟在黑衣侍卫身后,慢慢悠悠往柴房走。王府有多大,王爷住的寝殿跟柴房的距离就有多远。黑衣侍卫开始走得飞快,唐欢跟不上索性不跟,走那么快做什么?现在夜风正凉,吹在身上多舒服啊。
    六月底,夜空里月亮不见影儿,只有漫天星斗。
    时候师父跟她,天上有多少颗星,她就采过多少男人。她坐在师父怀里一颗一颗的数,数够了,指着最显眼的明月问师父有没有采过。师父没有,她就是月亮,男人都是星星,所以叫众星拱月。
    现在师父没了,月亮也没了,她又是什么呢?
    进了柴房,里面漆黑一片,还没站稳先听到了蚊子的嗡嗡叫声。唐欢想问侍卫能不能送点驱蚊熏香过来,转瞬一想,她还当自己是被那个男人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吗?
    不是了,现在她就是她,再也不用装什么好女人,再也不用装喜欢他,她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
    不是她傻非要跟他置气罔顾性命,只是为何还要装?装了也没用,他什么都记得,他不肯要她。不要就不要,反正现在她把真相告诉他了,若他依然坚决不信若他不怕死,大不了半个月后一起死呗。
    别的享受,她也不会求他。师父死后,没有遇到他之前,她都是一个人过的,这点苦算什么?江湖儿女不拘节,连几只蚊子都要计较,她干脆找个有钱老爷嫁了当享福的夫人罢了!
    躺到干草上,唐欢用袖子遮住脸开始睡觉。
    蚊子飞来飞去纠缠,耳边全是嗡嗡声,吵得人睡不好,迷迷糊糊中抓起干草遮在身上,总算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唐欢只觉得浑身痒痒,手一抓,发现胳膊上脖子上腿上多了很多蚊子包,挠一把,用疼解了痒,舒服地想叫。
    肚子咕咕闹腾,可她现在是囚犯,囚犯有早饭吃吗?
    她看向角落里的蜘蛛。
    这就是男人的爱情,对你好时恨不得疼到骨子里,对你坏时可以弃你如敝履。
    她知道,这是她咎由自取,她骗了他,还能期待他真的傻到依然爱她?
    他也从来都没有爱过她,他爱的是她装出来的那个对他好的假女人,不是她这个下.□□.荡的女骗子。
    那又怎样呢?
    她一点都不后悔,不骗他,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善良尼姑,她恐怕在第一场梦里就死了。
    她也一点都不难过,她从来就没有想过爱上谁,入了梦,更不会爱上一个假的一个醒了怕会再给她一剑的男人,不管他在梦里有多好。她不动心,现在他怎样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入梦前她是采.花贼,梦醒或梦断时她依然会是个采.花贼,谁也别想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而男人的感情,是采.花贼最不屑得到的。
    她只是遗憾,她打不过他,最后的时光要在这柴房里憋屈地度过。
    她只是遗憾,费尽心思闯过了八场梦,竟在最后一场败了下来。
    她只是觉得……身上好痒,肚子好饿。
    ~
    宋陌的伤,他心里有数,运功疗伤一晚,余毒早已除清,只有腹部刀伤影响行动,却也没有大碍……当初只是想吓唬她罢了。
    没想到她那样聪明。
    大婚本就有四日婚假,不用上朝,况且他就是不上朝,谁能他什么?
    用过早饭,靠在榻上不想动弹,吩咐侍卫拿本书过来,翻了一页,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现在,她在做什么?
    “你去换楚平过来,别惊动她。”
    “是。”
    一刻钟后,昨晚的黑衣侍卫楚平单膝跪在屏风后,“殿下有何吩咐?”
    宋陌翻了一页书,声音随意听不出情绪:“昨晚她有没有胡闹?”
    “回殿下,王……沈大姐一路无话,进了柴房就歇下了。”
    宋陌合上书,闭目养神:“本王昨日与她大婚,她便是端王妃,不是什么沈大姐。”
    “属下对王妃不敬,求殿下责罚。”
    宋陌无意追究他的不敬之罪,顿了会儿,问:“她在柴房,一点动静都没有?”她那么娇气,他让她趴在他身上她都嫌他骨头硬硌得慌,躺在柴房里,她受得了能睡着?还有,她不是喜欢调.戏人吗,长夜漫漫,她怎么没有调.戏这个长得不错的侍卫?
    “回殿下,王妃没有责怪殿下也没有要求什么,只是,柴房里蚊虫多,王妃一开始不堪烦扰,骂,骂了几句,后来就睡着了。早上,早上属下把早饭送进去时,王妃伸手接,属下无意发现王妃手背上有几处红肿。”楚平斟酌着道。本以为殿下厌弃了王妃,可方才殿下的态度,明显还惦记着,那他也就知道该什么了。
    蚊子?
    宋陌皱眉,他没有想到这点。
    “她早饭吃了什么?”
    楚平忐忑低头:“回殿下,属下按照殿下的吩咐,给王妃准备的是米粥和馒头,王妃都用了。”
    “知道了,退下吧。”
    “……殿下,王妃的午饭……?”
    宋陌淡然开口:“跟早饭一样。”突然改成山珍海味,她肯定又要得意了。
    “是,属下告退。”楚平悄然离去。
    于是唐欢午饭吃了稀粥馒头,晚饭依然是稀粥馒头,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她挺满足的了。
    柴门的门再次关上,唐欢在里面闷着无聊,扒在门前跟守在外面的黑衣侍卫话:“喂,从昨晚到现在都是你守在外面吗?你不用睡觉?你们王爷真是的,怎么不换个人过来替你当值呢?唉,其实你累不累跟我没关系,只是你长得好看却不爱搭理人,还不如换个难看点却会怜香惜玉的呢,好歹能陪我话解闷。”
    楚平侧立在门口十步远外,额头见汗。
    这个王妃真是……昨晚今早今下午她这样都没什么,怎么偏偏在他那样禀告之后偏偏在殿下过来后突然……这样了?殿下会不会以为他故意隐瞒了实情?想到前阵子突然被派去西北大营历练的同伴,楚平好像明白同伴走时那种解脱般的神情了。
    六年前殿下派人监视沈大姐时他们这帮侍卫还替殿下高兴,以为殿下终于有了心仪的女子,虽是个还没长开的丫头,可那丫头眉眼俊俏,年纪已可预见日后的倾城色,殿下慧眼识珠自然会心动。可谁想到六年里殿下毫无动静,这个月终于有动静了,那个看似端庄的沈大姐却变了样?
    变得,太折磨人了……
    不但折磨他们,也折磨殿下,可殿下都忍着了,他自然也得忍着。
    “你怎么不话啊?别装哑巴,昨晚你还话了,声音挺好听的。对了,你多大了?以前碰过女人吗?她们有没有你那个时候叫的挺好听的?”唐欢一边晃悠门,一边逗他。
    楚平只听到王妃问他有没有碰过女人,脸色涨的通红,然后突然有细沙粒击在他身上,接下来他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他知道那是殿下的手段,所以他动也没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心里却无限感激殿下,不用听王妃的荒诞话语,他也有种解脱的感觉。
    夕阳西下,的柴房笼罩在金色的余晖里。柴房门内,有个红裙姑娘断断续续着什么,时而发出几声猥.琐的笑声,柴房屋顶,有一修长的黑袍男子负手而立,背阳的俊美脸庞上阴晴不定。
    夜幕降临,里面的女人累了,躺到干草上继续睡觉。
    等她睡熟了,宋陌悄无声息落在门前,轻轻推开,走进去,俯身点住女人的昏睡穴,随后将人抱入怀中。那么娇那么,他顿了顿,转身出去,离开前,没忘替他的侍卫解了失聪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