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氏一张脸几乎涨成猪肝色,窘迫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
    她丈夫身上一无官职二无爵位,若论起国礼,她本就该向身为郡主的许惜颜行礼。
    许惜颜也不噎她,也不堵她,就这么实话实说,反让人无话反驳。
    小杜子此时,才知道后悔。
    而她的脑子,很简单。
    无非是恋慕许观海多年,嫁不到中意的男人,却也不希望他夫妻和美。故此才在许太夫人夸赞许惜颜,劝父亲帮成安公主打理田庄时,便象吃了颗酸葡萄般,上前挑衅。
    想想真是自取其辱。
    活该。
    绛紫心中解气。
    凭你有什么不悦,身为长辈,无端端刁难一个晚辈,也太没品了。
    再说许惜颜的郡主之位,是谁封的?
    皇上封的!
    你有意见,莫不是对皇上有意见?
    “说的是呢,咱们亲亲热热一家人,只论家礼就是。”
    出来解围的妇人,年约五旬。花白的头发,瞧着比许太夫人那满头银发还显年纪。
    只穿着身素净的银灰圆领素袄,半朵花纹也无。若不是料子极好,还戴着几件首饰,手上又拿着的价值不菲的南红玛瑙十八子手串,竟跟庙里的姑子一般。
    这是许太夫人的长媳,长房的大太太邹氏,如今许府实际的管家人。
    不过有人开了口,二房如今辈分最长的杜三太太,总算可以替她那个不省心的侄女解围了。
    “我们老杜家,就是个顶个的心直口快。二丫头,看你气色,好了不少呀。”
    许惜颜依旧神色淡淡,“谢叔祖母关心。”
    然后上前,依礼拜见。
    要说许太夫人真是个不错的长辈,规矩虽严,却很通人情。
    自丈夫过世之后,便将掌家之权放给了长子长媳,就连请安,也只要求本房晚辈五日一次,二房更是随意。
    许惜颜之前中毒,还得强撑着体面,回家给她请安。许太夫人见了一面,便说她“小人儿惊着了”,得安安稳稳的住几日“收收魂”,不仅免了她的请安之责,还不许人打扰,让她着实清清静静将养了数日。
    这会子瞧见她身边新来的绛紫,便换了话题,“……也是我疏忽了,你也大了,该多几个大丫头的。”
    许惜颜,“父亲原也说要多给几个,我皆辞了。原先服侍的人手,便已尽够。只恐父亲担心,才收了绛紫。若再惊动曾祖母,便是惜颜不孝了。”
    许太夫人心中妥帖,暗赞这曾孙女懂事。
    论理说,她升了郡主,就算皇上没拔人,但许家该多配些丫鬟下人才是。
    但若是给她配了,其余的哥儿姐儿要不要加?更别提这些奶奶太太们了,总不好让一个晚辈越过长辈去。
    许惜颜主动拒绝,反而让长辈好做。
    就象她所说,依家礼就是。
    也就是小杜氏那个二货,才会拿这事挑刺。
    不过孩子懂事,长辈却不能因此就装糊涂。
    许太夫人想想,把绛紫叫上前来,细问过她的特长。
    听说她原是在许观海书房伺候,掌管笔墨纸砚,颜料图卷那些。便把身边一个一等大丫头,名唤琥珀的叫上前来。
    “她家原是我当年带来的陪房,一家子俱都稳妥老实。你父亲说你答应了尉迟将军,要替他照顾家小,身边总得有几个跑腿的。往后这一家子,便给你使唤了。日后你若看他们得力,赏个前程,也算他们的造化了。”
    这一赏就是赏一家子?
    众人微惊。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许惜颜半句都没推辞,便爽快收了。
    方才说赏几个丫头不要,这赏一家子,她怎么就不客气一下了?
    邹大太太到底掌管内务,马上就问,是不是要给许太夫人这里再添上一个大丫头,或是将那一家子的月钱,拔到许惜颜这里。
    许太夫人摆手,“不必。我如今年纪大了,没那么多事,用不了这些人。裁下这一家子,也不必补。横竖人家如今也是有俸禄的,养得起!”
    她这一发话,众人只好作罢。
    二房长媳余大奶奶,忍不住羡慕的看了眼许惜颜。
    倒不是羡慕她白得了一家下奴,她也是大家子出身,可没这么眼皮子浅,只是羡慕许惜颜能得许太夫人这样一个明理体贴的长辈。
    既是陪房,就等于是许太夫人的嫁妆,她高兴送谁就送谁,儿孙还不能怪她偏心。
    毕竟许惜颜已是郡主,本就该增添人手。如今老太太为了不使家中为难,拿自己的陪嫁下人赔补,只能说她慈爱,谁都挑不出错处。
    且又明说了是给许惜颜自己养着,便算是她自个儿的家奴,旁人就问不到她头上去。
    而这样一家人,老太太既然敢送,想必有其过人之处。
    日后行事,有这样一家子帮衬,能得多少便利?
    所以许惜颜也聪慧,一口答应。
    再看自家婆婆杜三太太,却只知道打听郡主的俸禄有多少。
    真是不提也罢!
    然后见许惜颜又送上燕窝,杜三太太见了眼热,自然又要夸她有孝心,又酸溜溜的表示自己没福。
    余大奶奶真是听不下去,才想岔开话题,谁知一个坐在杜三太太身边的娇俏女孩,促狭笑道。
    “二妹妹孝敬老太太固然是好的,怎不孝敬自家祖母?我替二太太不服!”
    余大奶奶脸色微沉,而杜三太太还跟着起哄。
    “是呢,是呢,我们不服!”
    说话之人,穿件海棠红的时新春袄,领口的白狐毛衬得一张瓜子脸,越发姿色明丽。
    正是余大奶奶的庶女,二房大爷许淳之女,二姑娘许云樱。
    她和许惜颜同年,只略大几个月。
    余大奶奶原有一亲生长女,奈何夭折。
    如今撇开不能生的小杜氏,她和二爷两家,各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一共四个小子,却只有许云樱一个养大的孙女。
    故此,即便许云樱是庶出,也很得长辈,尤其是杜三太太的溺爱。一应待遇,与嫡出无异,自是养成娇惯脾气,并无庶出的谦卑。因是未出阁的娇女,便是犯错,也不好较真。
    绛紫心中发愁。
    方才拿燕窝时,就在担心的事,果然还是被人挑破。
    眼光不由得悄悄看向另一位眉眼冷淡,端庄矜持的贵妇身上,正是许惜颜的嫡亲祖母,柏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