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柳婧回头,她对上了一脸惊喜,却因惊喜太过而显得做作的阳子远。
    柳婧瞟过阳子远,目光扫过他身边时,突然一僵!
    却见走在阳子远身前的,正是那闵氏兄弟二人,而被闵氏兄弟毕恭毕敬簇拥着的,可不正是身形修长,有着一张江南水乡似的苍白俊美的脸,神态高雅,气质疏离中透着神秘的顾呈顾二郎?
    在柳婧一僵时,兀自保持着惊喜的表情的阳子远,目光飞快地扫过顾呈。刚才,他就是看到这位洛阳来的大人物朝这个方向看来时,目光有点异样,最善于察颜观色的他,马上顺着看来。而这一看,他就认出了柳婧。于是,他也顾不得与柳婧早就闹翻,马上装出亲热熟稔的样子开口叫唤。
    而现在,这柳文景看向顾家郎君的眼神也是不对。阳子远心中格登一下,奇道:难道这两人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对上顾呈的目光,柳婧双眸略垂。
    她想,他派人送上那请贴,她是欠了他情的,只是她实在无法忍受他的冷言冷语,不敢上门道谢,这般偶尔遇上了,是应该行一礼的。
    当下,她朝着阳子远点了点头后,提步朝这一行人走来。
    在阳子远大步迎来时,她再次礼貌性地冲阳子远一笑,然后转向顾呈等人。
    顾呈正在紧盯着她,阳光下,他的眸子过于深浓,深得仿佛里面泛着紫光,这眸光便与他的声音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勾魂荡魄。
    在他这样的目光盯视下,不止是阳子远,便是一侧的闵氏兄弟两人,也感觉到了异样。
    柳婧实是上次被他讥讽得体无完肤,已不敢与他直视。当下,她垂着眸,朝着顾呈便是深深一揖,低着头朝他轻声说道:“柳文景见过顾家郎君,多谢顾郎援手之情。”
    援手之情?什么援手之情?阳子远双眼一亮,更好奇了。
    顾呈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对上低着头的柳婧那一头乌发,过了一会,才声音轻而冷地径自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声音太冷,要不是那音质过于动听,几乎就是质问了。
    柳婧先是‘啊?’了一声,转眼她老老实实地回道:“我那箫破了,想修一修……”
    她回答完这句话后,便是一阵沉寂。
    直过了一会,顾呈才冷淡地说道:“那你去吧。”
    “是。”柳婧低下头向后退去。直到她退出老远,阳子远才惊醒道:自己与柳文景打了招呼,却忘记多说几句套近乎的话了……
    柳婧一直走入银楼,还能感觉到,那顾呈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
    她在心中暗叹一声,脚步有点乱地朝着银楼里的柜台走去……
    望川亭是吴郡一景。这亭子一面朝着太湖,一面却是茫茫山脉,那山脉起伏如龙,云雾缠绕,一眼望去让人心中一清。而太湖烟波浩荡,波浪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也是一望便让人心折。
    在这样的美景中,建一座九曲回廊般的木桥,桥中有大小五个亭子,共同构成了望川亭的盛名。
    因是吴郡太守设宴,此时的望川亭,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柳婧掏出请贴才被放行。
    在一个仆人地带领下,她朝着湖中最大的那个亭台走去。
    而此刻,那亭台里,已坐了十数个儒生,儒生们的高谈阔论声远远传来,混在这风声水声中,充满了闲情逸致。
    那仆人领了一会后,停下脚步,他朝着柳婧行了一礼后,恭敬地说道:“我家大人说了,此处是文人墨客,孝子忠臣聚会之所。我等厮仆不得靠前。小人只能止步于此,前面的路,还请柳家郎君自己过去了。”
    柳婧点了点头,朝他还了一礼后,整了整衣冠,提步朝前走去。
    这时,她行走的是木廊,这木廊有个特点,那就是会把脚步声扩大无数倍。
    亭台处,众儒生正在斯文地谈笑着,柳婧到来时,颇有一些人回过头看来——她的步履轻而优雅,于不疾不徐中透着一种韵律,仿佛来者是精通乐艺之人,更仿佛来人从小便受着极好的教养,举手投足间,都极有讲究。
    在众人地回望中,一袭青衣布袍,却玉树临风般身姿修曼,面目俊秀精致中有丽色的柳婧,正不紧不慢地走来。
    她腰背挺直,步履优雅中透着闲适,这般走在造型古朴的木廊中,面目呈现在午后折射的阳光下,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润优雅和美丽。
    倒真真是山水如画,他如画中人。
    不知不觉中,几个儒生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此子何人?”“我不曾见过。”“难道是个不曾游过学的?”
    这时刻,便是倨坐在众儒生当中的几个戴着高冠的中年人,也回头瞟了柳婧一眼。
    在这种注目中,柳婧来到了亭台前。
    见众人都在看着她,她微微垂眸,朝着众人便是深深一揖,说道:“阳河柳文景,见过太守大人,见过诸位君子。”
    “阳河柳文景?不曾听说过此人。”“怪了,无论是秀才还是孝廉,都是有名之人。这人怎地没人听过名头?”
    议论声中,坐在中间的其中一个官员双眼一眯,他抚着长须,朝着一个儒生瞟了一眼。
    那儒生会意,当下站了起来。朝着柳婧施了一礼后,这儒生严肃地说道:“敢问柳兄所举何业?”儒生干脆利落地问出这话,令得四下一静后,又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此间之人,都是世间有才名之人,我等却从不知柳兄名讳,不知柳兄有何出众之处。”
    这人地问话虽然直接,却因语气文雅,而不给人咄咄逼人之感。
    柳婧知道这些人的疑惑,当下,她上前一步,朝着那问话的儒生深深一揖后,清雅地说道:“文景所举之业,杂学也。”
    她这“杂学”两字一出,饶是这里的人都是大有修养之人,也嗡嗡声成片。
    杂学这两字,可不是容易说的。杂学杂学,顾名思义,便是所学又杂又广。可一来世间重儒学,你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头的机会还不如只专精儒学中的一门。二来,这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你门门都学,也就意味着你门门不精。
    所以,这嗡嗡声中,还颇有点轻视之音。
    柳婧自是听出了众人的轻视。
    她这次能来,可是机会难得的。于情于理,她也不能放任众人对她的轻鄙。
    当下,柳婧垂眸含笑,神情温文尔雅,却吐词清冽地说道:“文景自小有过目不忘之能…………”一句话令得四下再无声息后,她静静地说道:“家父怕我浪费才智,便广收百家之书,让文景虽不能专精于一门,却也可多识博闻……刚才这位君子问我才能,好叫君子得知,文景治《易经》,通星相,长于算术,知晓阴阳五行,懂音律,会歌赋。”
    这是一个皓首穷经的时代,这也是一个信奉‘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的时代。这么一个时代里,每一个有着过目不忘之能的天才,最后都会成为一代大儒。
    所以,柳婧那句‘文景自小有过目不忘’之能的话一出口,四下便安静下来。
    当她把话说完后,吴郡太守开口了,他唤道:“柳文景。”
    “学生在。”
    “此是我一朋友新作之赋,你把它背下如何?”
    “是。”
    柳婧恭敬地应了,伸手接过那赋。
    这赋是另行抄写的,墨迹才干,显然是刚传到吴郡不久。赋名写着《二京赋》,下面标明为:南阳张衡作。
    张衡?看来是同时代的俊彦了,在众人地盯视下,柳婧慢慢展开赋文,认真地起来。
    她看得很快,看赋时,唇瓣微动。不过一刻钟,柳婧便把赋文收起,恭敬地交给吴郡知府——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考的不止是记忆,还有速度。她是可以拖延时间,把赋文记上二遍,直到没有半点遗漏,可那样就达不到让人震撼的效果了。
    吴郡知府收起赋文后,微笑道:“我这位朋友,出身于南阳望族。他才智非凡,精于算术,地理,绘画,有鲁班之能。他最擅长的,莫过于天文。”在这位长者滔滔不绝时,柳婧脸带恭敬的微笑,心中则在努力地摒弃掉他的声音,默诵着刚才记下的赋文。
    吴郡知府显然谈起那个姓张的朋友很是兴奋,继续说道:“他制造了指南车、自动记里鼓车。所做木马可飞行数里,现正在琢磨一种叫侯风地动仪的神秘之物。柳文景,如果你真能通晓杂务,老夫或许能把你推荐到他的门下。”
    说到这里,吴郡知府抚须笑道:“好了,现在文景可以把刚才看到的那篇《二京赋》诵一诵了。”
    柳婧知道他刚才提到张衡的出身学识是什么意思。强行记下的东西,最怕是耽误时间。耽搁得越久,忘得也就越多。吴郡知府这么故意耽搁,还是在考较她的记忆力。